林黛這一夜睡得很不踏實。

隐約聽見耳邊細碎動靜，林黛睜開眼，慢吞吞坐起身來，淺灰色的影子落在窗上，窗子關的嚴實，隻留有一絲縫隙，林黛看不清外面站着什麼人。

她不想打草驚蛇，看了眼尚在睡夢中的宋禮鶴，不想将他吵醒。

那影子被月光拉長，猙獰地落進來，林黛察覺那人想将一炷香放在窗沿。

林黛心中正覺古怪。

院中明明有暗衛把守，這人就這麼闖了進來。

嗅聞到這種香失去意識就糟了，林黛掩住口鼻，重新躺回宋禮鶴身側。

宋禮鶴依舊睡得安甯，沒有察覺一絲異常的模樣。

過了一陣子，窗戶被肆無忌憚地推開，一身穿黑衣，戴着獠牙面具的男子從窗口跳進來，手中還拿着刀。

林黛依偎在宋禮鶴身邊，想看這人要做什麼，見他疾步朝着屏風後過來。

林黛心中掙紮一瞬，坐起身來。

與戴着面具的男子對視一眼，空氣凝固，那男子提刀便砍了過來。

牆壁上斑駁的月光晃動，兩道激戰的身影被映到屏風上，林黛眼神銳利，身形矯健，沒有被刀劃傷分毫，她打法狡黠，那男子使勁渾身解數都無法近她身。

見林黛十分難纏，男子腳步向窗口移動，想要逃走。

此人對她下的招招都是死手，隻要她有一絲懈怠就會被這刀砍死，想來是被下了命令。

今夜不除，後患無窮。

林黛迅速追上前，雙臂格擋男子一腳，側身一閃，擒住他的手臂，稍一用力，男子的手便一軟，刀直直落地。

林黛用膝蓋拖住落在半空的刀，微墊腿，刀就落在掌心，她将人摁跪在地上，刀抵在脖頸。

那人的臂膀幾近被折斷都沒有發出一聲悶哼，林黛心中納罕，擡手摘去那人面具。

獠牙面具下是一張過于本分的臉，林黛在李芊秋身邊見過此人，想來是大郎的侍衛。

林黛與那男子對視一眼，男子忽然一躍而起，巨大的沖擊力讓林黛後退幾步。

見林黛被他撞開，男子又劈來一刀，這一刀帶着殺意，直沖林黛面門。

林黛偏頭躲過，被切落幾根發絲。

男子終于收回刀，露出一絲□□：“你給我等着。”他用林黛聽不懂的俚語咒罵一句，又向窗口後撤過去。

待男子又要跳出窗外時，林黛将方才藏在袖口的木簪取出，掄動右臂，木簪向男子猛然劈去。

隻聽“砰”一聲悶響，男子從窗口跌落下來。

林黛不去看地上躺着的人，偏頭看了眼榻上依舊沉睡的宋禮鶴，靜默片刻，向門前慢慢挪過去，輕聲喚：“春桃——”

沒人應。

林黛壯着膽子敞開門，向黑漆漆的茂密林間瞥過一眼，并未察覺有人監視。

侍衛都在院外守着，林黛環視一圈，心中越覺古怪，她在宋府很少有機會夜裡出來，但從未想過夜裡的院中如此寂靜。

林黛松了口氣，邁着步子向廂房過去，輕聲喚：“春桃——”

春桃很快從房中出來，睡眼惺忪地問：“你怎麼？”

林黛扼住她的話頭，拉着她向房中走：“來不及說那麼多，不知那香料藥效多久，快些來。”

春桃心中狂跳，立刻清醒過來，驚恐地問：“你把郎君怎麼了？”

林黛蹙眉，問的是另一樁事：“為何院中夜裡無人看守？”

春桃：“除去大婚那夜，韻福鮮少準許我們在外面守着，這樹夜裡瞧着可真瘆人，我往常都不敢出來。”

回到寝房，春桃忽然反應過來：“你不是說院中有人監視，方才我們說的是不是被聽到了。”

林黛心中隐隐不安：“今夜有不同，快些過來。”

春桃看着地上躺着的人，揉揉眼睛，以為自己看錯了：“這是......”

林黛俯下身，将男子翻過身來，面上是令春桃瑟瑟發抖的淡然：“這人夜半三更提刀闖了進來，點了讓人昏睡的香，我沒法子，隻好殺之以除後患。”

春桃笑了聲：“什麼？殺？”

林黛：“我不知那香料能讓郎君昏睡多久，但我知道若他醒來看見這人，根本無法解釋，快些過來。”

春桃徹底醒了，近來月色總是像蒙在霧中，春桃俯身，看着那男子沒入胸口的木簪，她一擡手，就從衣襟上沾到半手的血。

春桃哆嗦着問：“我不會闖進鬼門關了吧。”

林黛動作極快，她将櫃中老舊的衣衫拾出來，将血擦幹淨，想把男子包入一張衾被裡：“我記得嫁來時有一箱嫁妝，裡面無甚東西，塞一個人，足夠了。”

春桃始終不肯再湊近：“這人好似有些眼熟。”

林黛也不強求：“大郎的人，興許是大郎被白皎蒙騙，又被郎君污蔑，氣不過便出此下策。”

春桃深吸一口氣：“也不算下策，今夜趕巧院中無人把守，要不是你在，險些讓他得手。”

林黛輕歎：“要麼不做，要麼做絕。”

春桃終于壓下心中忐忑，垂頭歉疚道：“我知你不易，但我我我我，我總怕。”

林黛捆屍體的動作一停：“其實不必将他藏起，扔在窗外也是一樣。”

春桃：“可是今夜韻福不在，若郎君徹查起來，疑心到你頭上怎麼辦？”

林黛思慮片刻：“隻能如此了，我出不了宋府，你也不好扛着箱子出入，這屍體放的久了總有異味，屆時更不好解釋。”

春桃一咬牙：“隻能如此了！”

林黛正要将男子扛上肩，就見春桃望着她身後瞪圓眼睛。

林黛歎：“我背着人，你去開門。”

春桃忙對着她搖頭，林黛捏着男子臂膀的手一僵，意識到什麼，無言愣在原地。

身後人的嗓音清雅冷淡，帶着漫不經心地問：“背什麼人？”

林黛與春桃對視一眼，二人都從對方眼裡看出一絲無措，紛紛沉默下來，還是春桃率先問：“郎君怎麼醒來了？”

宋禮鶴不應，隻是坐在榻上，他的雙眸依舊無神，卻莫名讓春桃想起院中參天的樹木，那樹到了夜裡，每一片葉子都仿佛浸在黑暗中，莫名生出幾分陰森來，幾個丫鬟夜裡都不敢出去。

春桃連吞咽唾沫都困難，一直在哆嗦，壯着膽子開始編：“我夜裡睡不着，發現有身影在房外遊蕩，出來一瞧，有一賊人竟想闖進來，那賊人提着刀......我擔心夫人和郎君，便趕了過來，那賊人實在可惡，居然迷暈了夫人和郎君。”

宋禮鶴輕笑一聲：“所以你與賊人格鬥一番，誤殺賊人，一時害怕，喚醒夫人，是嗎？”

漏洞百出的借口，春桃眼都不眨就應下：“郎君聰慧。”

房中陷入一片寂靜。

還是門被人扣響打破沉默，韻福的聲音透過門縫傳進來：“門怎麼開着？郎君，可有吩咐？”

宋禮鶴颔首：“下去吧。”

春桃松口氣，她欲哭無淚地看了眼林黛，逃似的離開了。

林黛扶額，心中懊惱，她想着别讓賊人奪了宋禮鶴的命，卻全然忘了宋禮鶴耳力過人，比她也不差。

待春桃出去，宋禮鶴又喚：“過來。”

林黛慢吞吞挪動過去，張了張嘴，卻編不出來更好的話。

她心中惆怅，正垂着頭絞盡腦汁，宋禮鶴已經将她拽回榻上，把衾被披在她身上，起身放下紗帳：“再睡一陣。”

林黛将衾被攏緊，慢吞吞躺下去，沒有一絲睡意。

她先是被宋禮鶴攪和的心神不甯，又被賊人擾亂心神，此刻恍如做夢一般，哪兒還有一絲睡意。

宋禮鶴出去與韻福低聲吩咐幾句，沒一陣，林黛就聽見門又被敞開，進來幾個披着黑袍的男子，垂頭向窗口走來。

他們動作迅速，絲毫不亂，不一會兒就将躺着的人挪了出去。

林黛坐起身來，看向屏風後被丢在一處的木簪，那是她方才随手放下的，忘了撿，木簪上還沾着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