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木簪是林黛一直戴在身上的東西,她從被逼着替嫁以來,過去的痕迹逐漸被抹去,所以格外喜歡這木簪,平時都要帶在身上。
今夜一時情急,丢出去當暗器用。
林黛心中痛惜,想着待這些人走後就去拾起來。
披着黑袍的男子将地上一團亂收拾好,又趕忙離開。
林黛将紗帳拉起,想要下榻去撿,未曾想宋禮鶴一直坐在桌前,閉目沉思。
他等門關上,就起身過來。
林黛一噎,解釋道:“今夜......”
宋禮鶴到屏風前,俯身将那根木簪撿起,血沾染上袖口,紅的刺眼。
林黛沒由來地問:“夫君看得見?”
宋禮鶴将木簪擱在梳妝鏡前,坐回榻上,仍是一語未發。
林黛隻好先想着解釋,還未開口,就聽宋禮鶴揶揄道:“平日不是最愛歇覺,還不困嗎?”
林黛垂頭,低聲道:“人是我殺的。”
宋禮鶴應了一聲,并未有太大的反應,良久才說:“夫人總讓我驚喜。”
林黛頭垂得更低,宋禮鶴的手輕撫她的面頰:“睡吧,多謝你救我。”
二人又躺在一起。
林黛這回與宋禮鶴之間隔着些距離,她從窘迫與被識破的尴尬中回過神來,後知後覺過來一件事。
她睜眼問:“夫君沒有被迷暈?”
宋禮鶴:“嗅聞過太多,所以不是很受困擾。”
林黛忽然想起自己起初的心境,看到賊人提刀過來時,她總怕賊人真的揣着殺心。
不想宋禮鶴死是她唯一的念頭。
盡管後來她想,若是宋禮鶴死了,黑鍋總要她背,亦或者是,我總不能見朝夕相處的人白白死在面前。
所以她冒着風險出手,赤手空拳擋那鋒利的刀刃,可為着旁人,她不覺得有什麼危險。
可宋禮鶴醒着。
他裝睡,對她的處境靜若止水,在她險些被劈死的幾次都無動于衷。
林黛眨眨眼:“夫君也總讓我驚喜。”
無論如何,今夜是一場對着她來的試探,他與他的胞弟宋禮钰一樣,謀算時未多加思慮。
倘若她真的不會武功,倘若她并不如他們預料的厲害,該是什麼樣的下場。
今夜宋禮鶴與她提起,他不會納妾,林黛心裡不是毫無波瀾,可在她為此難眠時,枕邊人居然在謀算一場這樣的局。
林黛憋悶的很,她不能發作,甚至還要對宋禮鶴的不追究感恩戴德。
林黛背過身去,強迫自己閉眼。
從替嫁來時,就知道往後的路不好走,她寬慰自己,如今的局面已是很好。
林黛夜裡總是驚醒,睡得不好,晨起眼下有兩個烏青,她還要去見宋老夫人,用盡胭脂水粉才将蒼白氣色蓋去。
春桃也一夜未眠,她隐隐約約也明白過來,看林黛心情煩悶,便沒有再提,隻是用同樣的借口寬慰她:“如今已是很好。”
在去宋老夫人院子的路上,春桃輕歎:“你年歲也不大,可千萬警醒着,别對郎君用太多真心,郎君這樣的身世,總要多謀算。”
從京城的人皮裡摸爬滾打出來,再蠢笨都能算個人精,更别提宋禮鶴這樣天資聰穎的人。
林黛應下。
宋老夫人像是未料她會來,不明白她的來意。
林黛:“我今日來,是想向祖母要一個人。”
宋老夫人立刻蹙眉:“你若是想替二郎來要白皎,就回去吧,我絕不會準允。”
林黛垂眸:“我才嫁給二郎不久,卻總聽二郎提起母親,我很是痛惜。聽聞白皎是母親生前最親近的人,我心不忍,不願讓二郎心中背上不孝罵名。”
宋禮鶴的生母薛巧顔,何嘗不是宋老夫人心裡的一塊疙瘩。
宋老夫人沉思片刻,已經有松口的迹象:“可白皎此人,實在不值你為她籌謀,她因着二郎患上眼疾便背信棄義,難保日後不會做出什麼傷着二郎的事。”
林黛:“祖母且放心,二郎心中自有定奪。”
林黛也不想把話說死,免得日後又生出什麼事來。
宋老夫人終于歎:“其實我也知道,昨夜的事并非大郎所做。也罷,既如此,便讓白皎先回二郎的院子,如何處置,你看着辦。”
宋老夫人不再挺直腰背,顯得愈發蒼老。
林黛無心再坐下去,事情辦到便推說着離開。
春桃回去的路上還覺得氣憤:“郎君那樣算計你,你怎麼還幫着他要人。”
林黛:“辦了事,也好求人。”
昨夜的事像猝不及防的一巴掌扇過來,林黛也被扇清醒幾分。
她得快些與從前的手下聯絡,可她如今被困在宋府,連踏出府門都難,談何去找人。
隻有與從前的人早些通上信,她才有脫離苦海的機會。
林黛才回院子,就聽桂嬷嬷說,已經為白皎收拾好廂房,給白皎搬東西的侍衛已經過去。
桂嬷嬷看着林黛臉色,忽然說:“夫人看,西廂房好,還是旁邊那處院子的廂房好?”
這就是在問,讓白皎住進來,還是搬出去。
林黛已經厭煩這種試探,也不知這是誰的意思,又不好對一個嬷嬷發火,隻好柔聲說:“嬷嬷定就是,這種事不必來問。”
桂嬷嬷被這一席話堵了回去,目瞪口呆,正想追上去,就被春桃側身擋住,春桃纏着來問午膳的吃食,桂嬷嬷隻好眼睜睜看着林黛離開。
林黛回寝房,見梳妝台上的木簪已經不見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支成色更好的木簪,上面沒有一絲血迹,聞着還有幽幽香氣。
整拾櫃子的丫鬟看見,忽然笑着說:“郎君待夫人真好,昨夜與韻福說您的木簪壞了,韻福連夜去置辦了個好的,早早就擺在桌上了。”
又是試探,又是和善。
林黛被裹挾在謀算和情愛之間喘不過氣,她心中被勾起一絲怒火,連帶着看這簪子都厭煩。
見她臉色不好,丫鬟聲音都低了下來:“郎君說,您若是不喜歡,可以再換。”
林黛拾起那支木簪出去。
她出來時,春桃還在刻意纏着桂嬷嬷問東問西,問的嬷嬷頭都暈了。
林黛打斷二人的話匣子,她将木簪遞在桂嬷嬷手中:“就讓她住來西廂房,這是郎君賞的木簪,一并給去。”
桂嬷嬷捏着木簪,像捏着燙手山芋。
院中晨起在的人可都瞧見了,韻福為這簪子奔波多久,問起就說是郎君特意讓給夫人尋的。
方才仆婢還嚼舌根,說夫人好福氣,如何深得郎君這樣的榆木喜愛。
眼下夫人就要将這木簪送出去。
給桂嬷嬷一萬個膽子,也不敢真把這木簪給白皎,忙勸:“夫人三思,莫要意氣用事。”
林黛笃定道:“嬷嬷去送就是了,郎君問起就說是我逼你。”
春桃也看出不對,忙對林黛使眼色。
林黛被憋悶的太久,她從未如此久的被困在方方正正的規矩裡,今日若不做到底,她就真的不知該如何咬着牙熬下去。
僵持之際,外面又傳來腳步聲,似是郎君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