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祖兩日後就是薛巧顔的祭日。
自從宋禮鶴與薛老夫人大吵一架,府上人心惶惶,都怕不留意被卷入紛争中,宋禮鶴無意再留,已經收拾好,祭日後便離開。
祭日前,宋禮鶴足足去跪了一夜,林黛輾轉難眠,幹脆去陪着宋禮鶴。
時下女子總受很多規矩掣肘,嫁去夫家後,生死都是夫家的東西,像薛巧顔這樣能在娘家有祭日的不多,可見薛巧顔在薛府的分量。
林黛靜靜地立在宋禮鶴身側,看火光在他臉頰上躍動,他沒什麼表情的将黃紙放入火盆,又不怕燙似的要将手浸入火中。
林黛連忙俯身攥住他的手臂:“當心。”
說是祭日,其實也并不太正式,但薛老夫人已經足夠用心,府上的人哪怕不是誠心過來上香,也會強裝着來走個過場。
宋禮鶴将手收回,輕聲說:“母親家世顯赫,當年她嫁給父親,誰都不同意,但她還是嫁了,嫁的屍骨無存。”
林黛跪坐在宋禮鶴身邊的蒲團上,沒有出聲寬慰。
宋禮鶴不想再提更多:“你怎麼會過來?”
林黛雖然素愛睡覺,但發生這麼多事,饒是她也難睡個安穩覺,察覺宋禮鶴沒有回來的打算,就問了侍衛他的去向。
林黛:“韻福說天亮我們就走,可你帶我來不是說要見你母親?如今見過,也算不虛此行。”
宋禮鶴擡眸,看向上方的牌位:“少時随舅舅來京城,母親叮囑我,一定要做舅舅那樣的将軍,屆時她就以此為仰仗,離開宋府。”
可薛巧顔還是死了。
宋禮鶴自嘲:“母親在天之靈,一定還在怨我。”
林黛搖搖頭:“你的母親會期望你好。”
林黛聽很多人提起過薛巧顔,料想薛巧顔一定是個很溫柔的女子。
宋禮鶴剛想應答,就被韻福叫了出去,房中畢竟擺着祭日的用品,宋禮鶴還是喚春桃去陪着林黛,臨走時還叮囑再過一陣就讓林黛回房歇息。
春桃進去後,先試探地看了眼林黛,見林黛失神模樣,低聲說:“你手下那個林茂,讓我傳話給你,說幾日前有暗衛套了他話。”
意料之中。
春桃:“另外,他說你交代的事有眉目了,先就此别過。”
是追尋張妞下落的事。
林黛回過神,看着牌位,沒由來地問:“春桃,你說薛夫人在天之靈,能聽到你我說什麼嗎?”
春桃從來不信這些:“就算能聽到也沒什麼,不會幫你,更不會罰你,死了就真的是死了。”
聽春桃這樣說,林黛點點頭:“說的也是。”
林黛還是十指相扣抵在下颌,要向薛夫人許願的模樣。
春桃沒忍住嘀咕:“若是真的有用,世上哪來那麼多的倒黴蛋,你也不會淪落至此了。”
薛競溥已經為薛老夫人與宋禮鶴的争執急得上火,連夜找宋禮鶴過去相勸,結果宋禮鶴走到路上,薛競溥又被叫走。
薛競溥也不好讓宋禮鶴等,夜色太濃,他隻好告訴宋禮鶴不必過去了。
宋禮鶴才出來就趕回去。
不算寬敞的房中,聽見林黛特意壓低過的嗓音:“許願當然有用,我的母親被沉塘後,沒過多久大夫人就遣人來淹死我。母親那時連牌位都沒有,我隻是想着她,望她保佑我。我沒有死。”
春桃:“大夫人心軟了?”
林黛搖搖頭:“我在水裡憋氣裝死,騙過了嬷嬷。”
春桃:“那與你許願有什麼幹系,你該慶幸自己水性好,還有嬷嬷年老眼花。”
林黛輕笑一聲:“當時被摁在水裡,想到母親,求生的念頭就越強。”
春桃是被母親賣到别人家做丫鬟的,聽到此處難免羨慕:“你母親一定很愛你,所以才能做你求生的救命稻草。”
林黛思緒越飄越遠:“她該恨我。當年她都要離開了,卻被大夫人送上父親床榻,沒多久就有了我,于是做妾,被困死在府上了。”
春桃不吭聲了。
林黛的聲音像呢喃:“已經太久,我記不清了,她被污蔑偷情,沉塘,被困在籠子裡,活生生淹死。”
春桃看着林黛,卻從她身上看不出來一絲痛苦,林黛隻是很平靜地陳述,仿佛事情真的太久遠。
春桃沒忍住問:“那你險些被淹死後呢?”
林黛隻一句話概括:“我做了些壞事。”
大夫人見她大難不死,幹脆放任她的存在,沒過多久,父親被朝中官員的貪污案牽連,府上的郎君賜死,姑娘們被押去花滿樓。
她年歲太小,本來要被賣去做丫鬟,但因為相貌好,會彈琴作畫,被樓中的嬷嬷瞧上,幾經波折還是入了花滿樓。
逃出花滿樓後,她又折返京城一次,隻為報仇。
大夫人多年來苦心經營,自然不會随父親去死,事發沒多久,雖被剝去權位,但手中銀子多,經人打點,在一家庵中做女尼。
她見到林黛,像見到惡鬼。
林黛的母親就會一些拳腳功夫,起初隻是最低等的丫鬟,但品相好,被大夫人提在身邊。到了離府的時候,林黛的母親已經長開了,穿着最粗劣的衣衫,還是被父親一眼瞧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