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世子,請。”
衛北臨不鹹不淡地颔首,在侍從的指引下落座。他穿了一身月白雲銀暗紋錦袍,披了件靛青鶴氅,玉冠仙貌,若不是在場人都知道他荒誕不恭的性子,怕是也要歎一聲公子如玉。
果不其然,衛北臨甫一坐下便開口道:“怎的這般冷清,你們都不講話?”話落,他自顧自揀了一塊桌上擺的冷糕咬了一口,有點難吃,遂放下。
“世子,今日是太子設宴,您收斂些。”慣然好福早已習慣周圍人看猴似的目光,也不得不低聲提醒衛北臨一二。
衛北臨敷衍地點了點頭,暗道今天的人設kpi又完成了10%,除了頭有點暈,一切都很好。
也不知道昨夜褚雪鏡發什麼瘋,莫名其妙把他從窗上撂進雪堆裡,害得他一頭紮進雪裡,直到晨起回到自己身體裡也沒緩過來。
他長歎一聲,懶洋洋地往後一靠。今日雖是太子辦宴,但主位空席,想來是日理萬機還未到宴,故而衛北臨沒有拘束,擺足了纨绔的架子立人設。
穿來幾日他已經不像起初那般無措,大概摸明白了原主在金陵城的境地——總之他隻需要老老實實扮演膏粱子弟,盡情吃喝玩樂,甚至不必太在意禮節事故,越浪////蕩越好,金陵中人無一不會忍讓他——除了在皇帝面前要謹小慎微,其餘不要太自由。
其實他也不明白皇帝如此用意為何,據衛北臨所知,皇帝是因原主父親掌有兵權在北境打仗才将原主留在京中作質以防原主他爹造反的,而皇帝是位仁君,并不苛待原主,事事縱容——起初衛北臨覺得這和忠遠侯府溺愛褚雪鏡無甚有異,可他這幾日進宮,總覺得哪裡不對勁。
若是要捧殺原主,何必監督他做功課呢,直接放養他讓他什麼都不會豈不是更無威脅?
伴君伴虎,君心似海針,他雖直覺其中有貓膩,卻不能問出口。
“失憶”能糊弄身邊的小厮,但糊弄不了一國之君,好在好福是原主從北境帶來的親信,因此直到現在也沒露餡,隻是情勢不明,還是先走一步看一步,盡量維持原主人設活下去再論其他。
不過這冷糕着實太難吃了些,衛北臨擡手招來宴上小厮,“可有别的糕點?這個……”他指了指自己咬了一半的冷糕,露出一個一言難盡的表情。
小厮面色複雜,這本就是擺着好看的,畢竟哪有主人家沒來就先吃上的,可誰讓說此話的人是衛北臨,他就是說這桌子不好看他也得給他換一個,于是作揖道:“小的這就到後廚給您換。”
衛北臨露出滿意的微笑,纨绔的好處就是這了。
他穿過來還沒在哪碰過壁——褚雪鏡除外。
他猜測八成有人看不慣他,不出所料,下一瞬就聽人開口:“衛世子府中沒吃過糕點不成?”
雖說衛北臨仗着他爹在北境打仗、皇帝又縱着他在金陵城中耀武揚威是常事,但他總歸隻是個世子,金陵城中不喜他的占多數,蕭元灏為其一,“皇兄還未到場,你還挑三揀四上了。”
蕭元灏神色倨傲,他還有更難聽的沒說,衛北臨一個從北境來的“土匪”,就算在金陵見過再多世面也上不得台面,可惜眼下衛北臨是皇帝面前的“紅人”,他也沒蠢到為了一時口舌之快給旁人遞被父皇責罵的把柄。
“自然是吃過的,”衛北臨才不惱,他巴不得别人找他麻煩他讓好把“纨绔浪蕩子”這個人設貫徹到底,“就是沒吃過這麼難吃的。”
太子設宴,這不就是在内涵太子照顧不周麼?說小了是太子連一場宴會也如此疏忽,說大了就是一國儲君連宴會這種小事都辦不好。蕭元灏向來尊敬景仰二哥蕭胤玦,心知自己是好心辦壞事,不由氣得咬牙,幹脆甩袖不搭理他。
衛北臨哪知道他腦補了這麼多,他穿來這麼久的确沒吃過這麼難吃的糕點,就連當貓時吃褚雪鏡小廚房做的小食都比這個好吃。
更何況他宴前不說,難道等蕭胤玦來了再說麼?
“皇兄事忙,宴中飲食乃是我一手操辦,恐有不周,還望各位海涵。”蕭元灏鬧這一通,原就尴尬的宴上更是落針可聞,蕭元璟作為蕭元灏的親兄,隻得起身開口打圓場。
宴中雖大都是世家子女,可皇子的面子還是要給的,紛紛都道無礙。話已至此,蕭元璟幹脆叫來小厮将宴上大家面前的冷糕都換了。
“衛世子,實在抱歉。”衛北臨是最先提出此事之人,故而蕭元璟特地朝衛北臨遙遙一拜,饒是“纨绔”衛北臨也知道“伸手不打笑臉人”的道理,便也起身還禮,算全了皇家的“顔面”。
此番插曲一過,庭外忽傳來聲響,蕭雲瑤未見其人先聞其聲,“我道是誰,原來是衛世子。”
當今皇上子嗣豐綿,育有五位皇子三位公主。除四皇子蕭元璟、六皇子蕭元灏及太子蕭胤玦外,三皇子蕭元璋已在前兩年戰死,五皇子蕭元浔已封王去了藩地,無召不得回金陵;而三位公主中大公主出塞和親,八公主尚在襁褓,七公主年僅七歲不宜參宴,因此皇室女眷隻有蕭雲瑤前來。
她譏笑道:“衛世子怕不是日日花天酒地,把嘴養刁了。”
衛北臨像聽不懂她在說什麼,胡笑,“謬贊謬贊。”
蕭雲瑤:“……”誰誇他了?
“好了。”衆人這才發現太子蕭胤玦不知何時出現在蕭雲瑤身後,這場鬧劇他又聽去了多少。
他穿着一襲玄色蟒袍,眉眼溫和,舉止間頗有君子風範,卻不失上位者的壓迫感,“雲瑤,不得無禮。”
蕭雲瑤撇了撇嘴,她傲天傲地誰都不服唯獨服這位太子表哥,聞言當真不說了,隻是翻了衛北臨一個白眼。
衛北臨:“……”他越過兩人的身影,看見了在他們身後的褚家人。
原書中褚雪鏡心系太子、非太子不嫁,而蕭胤玦因将幼時與褚玉霜的情意錯安在褚雪鏡身上,因此金陵城中皆盛傳太子與忠遠侯二小姐褚雪鏡兩情相悅,有意納她為妃。
褚玉霜雖記得幼時與蕭胤玦的承諾,可蕭胤玦對褚雪鏡的照顧衆人都有目共睹,于是隻能黯然神傷,将心意埋藏在自己心底。
但蕭胤玦在和褚玉霜一次又一次的接觸中逐漸發現自己并不喜歡褚雪鏡,隻是因為小時候的相處才對褚雪鏡多有關注,實際是把褚雪鏡當妹妹一般,他真正愛的人其實是褚玉霜。
可惜他想明白時已為時已晚,他和褚雪鏡已有聖上親指的婚,然而在新婚當天褚雪鏡和褚玉霜皆命喪火場,蕭胤玦痛失所愛,卻意外得知褚玉霜才是幼時陪伴自己的人,自此瘋魔,在得知褚玉霜尚在人世的消息後開啟追妻火葬場。
衛北臨是穿書來的,可他不是傻子。蕭胤玦的确沒明擺出對褚雪鏡的特别或喜愛,但男人的直覺告訴他,蕭胤玦絕對對褚雪鏡有情。
不是書中描寫的“幼時情意”的情,而是真正的男女之情。
男人右眼狠狠跳了一下,莫名有種不祥的預感。
褚雪鏡容色勝華,不知是不是見到心上人的緣故,眼尾似都含着笑;褚玉霜低眉順眼地站在她身邊,微垂着頭,仿佛雨打秋葉;而褚朗站在兩人身前,見衛北臨看過來以為是瞧見了自己,興奮地朝他挑了下眉。
衛北臨:“……”他沒忘記前兩日褚朗發的神經,視線平移挪開,裝作沒看見。
衛北臨沉思間蕭胤玦已示意侍女安排褚家兄妹就座,先一步走上主位,揚聲道:“人已到齊,今日非正宴,大家不必拘束。”
話落,他便召來侍女小厮捧上雪水新茶以及小爐,随後又端上配着梅花糕的梅花酒,淡淡的梅花香氣在庭中散開,細嗅還裹了幾分雪的冷意。
“好酒。”宴中有人歎道,“殿下這是下血本了。”
蕭胤玦爽朗道:“府中酒匠新釀,孤嘗過覺甚好,想着冬日天冷,正是品酒煮茶、聽書賞雪的好時候,便邀大夥一聚。”
蕭胤玦此舉并未瞞着什麼人,作為太子,自然不能厚此薄彼,因此各家都送上了請帖。為防被皇帝疑有拉幫結派之舉,故亦不曾瞞着朝中,皇帝默許,這冬日賞雪宴才開得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