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途川。
自開天辟地以來就誕生于黃泉國畔的河流波瀾不起,黑到透亮的水承載了上古以來未能順利進入黃泉國中的多少幽魂,怨恨的執念層層疊疊,竟讓這河面粼粼地發出幽光,仿佛那水是流動着的一般。河邊盡是鋪滿骷髅的焦土,雪白的骨頭上零星地映射出暗藍的影,是死掉屍鬼們的殘念。一片凝滞的死氣中,骷髅黑洞洞的眼眸中卻長出了一片一片火紅的彼岸花,盛放着詭異的生機。
一個着天青色直垂、腰間别一把折扇的男人從遠處走來,步履優雅,儀态從容。他沿着三途川畔向前,直到彎彎曲曲的河流彙入一片無底的深淵之中。深淵之上,一架暗紅如血的長橋憑空而立,伸向了看不見的更深處。橋上,一個容顔俊美、氣質風流的黑衣男人憑欄而坐,三千青絲盡數用一根紅繩束起,手上隻拿着一把繪着紅葉的桧扇,衣袂飄飄的模樣倒教人疑心下一刻他是否就要一躍而下。
阿蘇君在這橋畔停了下來,仿佛看不到橋上的黑衣男人般,自顧自俯身拂過三途川畔開得正好的彼岸花,然後伸手折了一支,低頭輕嗅,“根上水滴葉上露,上下先後必入土,仿佛衆生圖。”1
他儒雅溫柔的面容在這片生命消亡之地看起來慈悲如神祇,被彼岸花遮住的那一雙藍眸卻透着深邃的殘忍和冷酷。随着話音落下,那枝折下來的彼岸花被他随手扔進了深淵之中,消溶得無聲無息。
“在這種地方,你竟也有閑情逸緻。”
橋上的黑衣男人不知何時走了下來,把玩着手中桧扇,一臉嘲諷地看着這位天狐族的新任祭司。
“從前行舟與源氏交戰,大江山危在旦夕之時,閣下也能不動如山。此等氣度,令人歆羨。”阿蘇君溫和笑道,“我不過在此處心有所感罷了,如何能比得上閣下的從容。”
“嘁,”被捧了一句的酒吞童子絲毫沒有聽到好話之後的愉悅感,他将雙手攏入袖中,眯起眼上上下下打量着眼前這個看似無害的男人,嫌棄道,“我總算知道殺生丸這家夥為什麼那麼讨厭你了。你這假惺惺的作派真是令人惡心。”
被行舟這樣直白的話攻擊,阿蘇君面上的笑容也沒有落下一絲半點。他歎息着搖了搖頭,仿佛在包容一個不懂事的孩子,随後從懷中掏出一副卷軸,展開來抛向深淵。那畫布竟沒有像彼岸花一樣迅速地溶解,而是平鋪在深淵上,空白的畫布上隐隐顯出一點墨意,赫然是上次胧月夜與玉藻前一戰後被收回的百世圖卷。
做完這一切,阿蘇君才重新看向行舟,朝他伸手道,“東西呢?”
行舟從懷中掏出一個瓷瓶,正打算遞給阿蘇君,忽然想起什麼似的,迅速縮回手去,“你确定這樣做,真能召回紅葉的魂魄?”
似是覺得酒吞童子說了一件什麼好笑的事情,阿蘇君忍不住挑眉道,“難道你以為,事到如今還有得選嗎?”
“不管你信與不信,如今天上地下,能從黃泉之國召回紅葉,并讓她隻保留與你的記憶的,隻有一人而已。”
“何況,自你為此選擇追随我們,對胧月夜做出那樣的事之後,你已再無回頭之路了。”
阿蘇君語氣淡漠地挑破這個事實。
“少往自己臉上貼金。”行舟重新講瓷瓶抛入阿蘇君手中,姿态傲岸,絲毫不肯堕了一方妖王的威嚴,“你要複活那人,我要複活紅葉,各取所需而已——不過,你确定你要複活的,是一個能實現你願望的強者,而不是一個未知的災禍?幾百年前的事,我雖然沒有親身經曆,但也略有耳聞,那人可是曾經差點就把人界毀得一幹二淨。”
“這就與你無關了。”阿蘇君淡聲說道,随後将瓷瓶打開,瓶口朝下,一股帶着奇異酒香的液體被倒入深淵,剛剛還是一片深暗的水域頓時變成沸騰的紅色,此起彼伏的浪潮裹挾着萬年來亡魂的哭泣聲,讓這黃泉之路頓時充斥着讓妖怪都無法承受的恐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