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台裡的同事們和林樂芒全都透露過一絲擔心,但文以安還是很快地适應了綜藝拍攝的氛圍。拍攝前介紹的時候,五組嘉賓、十個人,半數以上對她有些畢恭畢敬的樣子,似乎是顧忌她身後的中心台,其中兩位年齡和資曆是她一倍多的藝人也“文老師”、“文老師”地叫個不停。
幸好文以安是會兩句俏皮話的,在介紹的末尾将氣氛從晚會現場拉回了些許。
這次北視推出的是一檔不具備競演性質的音樂類綜藝,所謂“探讨歌曲中的故事”,實質就是讓每組嘉賓們就着歌曲自己籌劃拍一拍MV,重頭戲是每次MV拍攝期間借由嘉賓們的互動炒炒cp,畢竟如今綜藝節目火不火的關鍵隻在于炒的cp成不成功。北視的籌備團隊從拟邀名單開始,便對嘉賓之間如何炒作cp的各方面做了考量,據說為了确定分組,前前後後開了不下二十次會,好不容易才敲定了五組搭配,勢必要達成一個cp榜單第一。盡管如此,第一期還是不可免俗地需要每位嘉賓錄制一個簡單的舞台,然後表演一下選擇搭檔這個流程。
表演的過程非常重要,重要到開拍前,負責每組的助理導演需要專門和組内兩位嘉賓過一遍寫好的劇本。
和文以安搭檔的小男生年紀比她小了快十歲,一看就是還沒畢業的大學生模樣,十分謹慎認真地記錄着導演布置下的要點,卻在和她目光交彙時慌張地避開,一副學生見了老師的反應,初見面的握手都抖了一下。
青澀惶恐的樣子讓文以安想起了早晨抵達時的那一次握手,差不多的年歲,那隻手卻鎮定得多。
林樂芒跟她或多或少地提了和陳糖的事,再加上那日錄制節目的印象,文以安心裡隻覺得這個女孩的自尊心太強,在能達成的現實和心裡的預期沖突時,情緒就會被沖撞得七零八落,就像她當時站在舞台強光裡氣得發紅的眼睛,以及今天早些時候強作微笑又自顧自攥得緊緊的雙手。
還有,她看上去是真的很喜歡小芒。
激烈又小心翼翼。像一團被困在壁爐裡的火。
包括現在這個幕間。文以安不知道林樂芒怎麼想的,拍攝間隙她是止不住地往自己身邊跑,前前後後地跟着,大抵還在擔心她不習慣工作環境。每回陳糖想和她聊天,都隻是看一眼兩人的方向就走開了,這一來一回後,陳糖賭着氣去找和文以安搭檔的小男生玩,就連錄制時也開始熱絡地和他做着互動和反應,急得導演組不停地在攝影機後做手勢,可陳糖絲毫不理會,直到錄了大半程後被經紀人和總導演叫走說了好一陣。
“陳糖你怎麼回事?錄制前和你全部交代過一遍了,你平時不是很喜歡和林樂芒貼着嗎,這會兒該靠近點互動的時候,你在幹什麼?”
經紀人不是很高興,已經喊上了全名,而這時候的陳糖也并不樂意被人說這些:“我沒做什麼,寫在劇本裡的要互動的點我都做了,本來嘉賓這麼多人,和其他人互動兩下難道有什麼問題嗎?”
“糖糖啊,你這個座位都坐得有點偏了,我們這裡是需要有你倆雙人鏡頭的,剛才這一節都很難框在一個鏡頭裡,後期不好做的。”
察覺到藝人團隊裡的火藥味,導演趕緊出聲緩和場面,再怎麼說也是自家的節目,不能還沒錄完就吵起來了。
“不好用的鏡頭剪掉就是了,我們公司後期還有剪不出來的劇情線嗎?”陳糖有些不吃這一套,不耐煩的同時還陰陽怪氣了一下,她心裡忿忿難平,腦子裡還在複述着導演說的都框不到一個鏡頭裡,她轉頭盯了一眼另一頭正在補妝的嘉賓席,接着說,“而且那座位是林老師先坐偏了,我隻是側身和别人說話,她椅子挪得都要靠到後一排了,要不你把她們倆框在同一個鏡頭吧。”
導演和經紀人随她一起看了眼嘉賓席,面面相觑了一下,而後導演招來一個舞台助理吩咐了兩句,舞台助理便小跑着去到另一邊和林樂芒說了句什麼。陳糖看到文以安和林樂芒都擡起頭來把目光投向自己站立的位置,她這一刻有那麼地想後退兩步讓旁邊的人将自己擋住,是狠狠咬了下舌頭才定住了腳。
兩頭隔了些距離,不多不少,隻到剛好看清身影卻瞧不清面容。陳糖不知道舞台助理是怎麼說的,又怎麼引得兩個人都望向這邊,她也不知道兩人是什麼神色,她脫口而出的抱怨和不滿被知悉了多少,是皺着眉無言還是好笑着沉默。隔着舞台上的人來人往,她看到舞台助理幫着把座椅挪回了原處,她又在想是不是其實兩人都沒有看清自己,心在瞬間因為這點埋怨都無從被人知曉而猛地下墜。
經紀人沒再說重話,拍了拍陳糖的肩膀:“糖糖,拿出專業态度來,你看李韫葦老師,人家在鏡頭前和前任還能有說有笑的。一切就是以節目為優先,你就算心裡有什麼不舒服,該營業的時候就要營業,你是個藝人,要這麼約束自己。”
“我當藝人就是營業炒作的,我知道。”
墜到水泥地上摔得稀碎的心情讓陳糖提不起情緒好聲好氣地答應,她冷冷地噎了經紀人一句,轉身就往回走。經紀人并沒有叫住她,隻是示意候場的化妝師去給她補妝。
陳糖埋着頭走了兩步,暗自念叨着表情管理,她先放松了眉頭,眨巴了兩下眼睛,又拿手按了按嘴角兩邊,再擡起時換上了輕松的神色,她不太願意讓林樂芒看到自己冷臉的模樣。這會兒嘉賓席隻剩下林樂芒一個人,方才還在她右後方的文以安不知道去了哪裡。
看到林樂芒正靠在椅背上翻着台本,陳糖躊躇了兩秒,似下定決心一般自己給自己點了下頭,然後小跑兩步貼着林樂芒坐下了,實打實地把那張座椅上空餘的一半給坐滿了。林樂芒偏頭示意了一下,但眼睛仍是看着手裡的本子,陳糖哼哼起來:“姐姐,你看什麼呢,台本不就那麼點事嗎?”
林樂芒掀開封面晃給她看:“不是節目的台本,是其他工作。”
“哦。”
陳糖語氣乖巧地回應,沒有接着出聲幹擾對方,她倚着林樂芒,眼睛打量着整個嘈雜的錄制大廳,她看到剛才和她聊過天的男生在問助理要水喝,看到李韫葦沖着前男友搭檔翻着白眼,看到另兩個中年男藝人搭着肩捂嘴聊着什麼。她的視線來來回回的,自覺是全無目的,是因為終于能好好坐在姐姐身邊所以才會走着神休息。
她嗅到今天自己選用的香水,被臉上塗抹的彩妝的脂粉味掩蓋了不少,但還是隐約過度到了後調,鼻尖萦繞不去的是麝香的氣息。陳糖朝着林樂芒的方向側過臉,動動鼻子,她發現對方身上的香調和自己很相似,她的心便雀躍了起來。陳糖曾在和林樂芒接吻時,在對方的頸間嗅到過這種香氣,當下就被迷昏了頭,她好喜歡這樣既冷又暖的味道,幸好她能将這記得分毫不差。
忽然,陳糖感覺到林樂芒原本拿着台本的手臂放下了,放松的腰背也立時挺直,她奇怪地轉頭看向她,卻見她的目光拉得長長的,落在正前方正在布置的主舞台,那眼裡閃動的雀躍和自己方才體會到的有十分之一相同。人影交錯的台上,淡紅色的柔和地面燈光映着一個穿着一襲水藍色衣裙的身影,什麼都看不清。但文以安的名字倏然落在陳糖的腦海裡,就和林樂芒此時嘴角浮起的那一抹笑意同樣顯眼。
“文老師挺适合這套舞台造型的,看上去很知性。”
陳糖先開口,試圖打斷笑意和自己腦海中的叫嚣,但都沒成功。
林樂芒笑着附和她,輕輕挑了挑眉:“主要是這條裙子的剪裁,腰線那邊特别美。”
話在陳糖心裡當然落了疙瘩,但她又控制不住地順着林樂芒的話往那抹影子的腰線看去,這會兒舞台助理在領着人往前走,漂亮的腰線就在背光的映照裡靠得越來越近、越來越明顯,陳糖不知道為什麼自己要清清嗓子,像是要掩飾喉間些微的幹澀一樣。
她不知道該怎麼形容,陳糖不是一個好學生,寫歌詞都隻會胡拼亂湊些近義詞交給詞作老師改,更别說要形容一個人款款走來的樣子,她對年齡比自己大的女人能講得出的詞語最多逃不過“溫柔”、“溫暖”、“有耐心”這樣,她把能用這些詞概括的人歸類,會甜甜地叫人“姐姐“,而别的就是生活裡的泛泛之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