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糖悄悄把時鐘放下,轉頭再看向文以安時,發現對方又阖上了雙眼,呼吸再度平穩下來,重新進入了夢鄉,她停在嘴邊的回答便順勢咽了下去。今日不是早八也不是早九,确實可以晚些起床,她緩過神來才開始回顧剛才文以安清醒說的那一句話是否太過親近,語氣熟稔得仿佛舊情人一樣,明明她倆才單獨見面了一次。
她躺回被子裡的動作同樣靜悄悄的,一邊留意着床被的摩擦聲,一邊惦記着身畔的輕柔呼吸,陳糖的大腦在史無前例地飛速運轉着,費勁地整理昨晚經曆的前前後後,按理說應該很容易,畢竟她也沒有喝酒,但她發現自己的記憶卻像是泡過酒精一樣斷成了一節一節。整個回憶廢墟裡盡是東倒西歪的牆體和磚石,她想拼砌都無從下手。
心頭惦記着的呼吸聲提醒着陳糖,另一人離自己有多近,她的心不可避免地鼓噪起來,目光也不可免俗地從牆壁慢慢滑落到身旁人躺卧的側臉上。雖然記憶的連續性一片稀碎,但那個開端還是很明顯地戳在她面前,陳糖很肯定是自己先走上前親吻了文以安。至于再往前倒一點點的片段,就是那會兒她覺得文以安的眼神在暗示她,這一段的真實性,陳糖越想越懷疑自己的判斷。作為當下女愛豆中的第一流量,她大多數時候是自信的,但她遇到的這些年長的女人們真的愈發攪得她暈頭轉向,從閱曆上就大輸特輸,讓陳糖偶爾在想自己是自信呢,還是過于自信了呢。
她苦惱地皺起了眉頭,看着一旁文以安還有些充血的嘴唇,心裡開始擔心對方醒過來會不會去告自己騷擾,就算不報警,那告訴林樂芒也很不得了,自己不就是個變态了嗎,下大雨的半夜跟到别人門口的變态。
這一想,不得了,還真的不好說清。
盡管心理活動已經開始播放今日說法,陳糖卻控制不住自己的手伸向文以安的眉,将那一小撮搭在眉角的發絲輕輕撥了下去。她情不自禁地往文以安的肩膀靠了靠,鼻尖便如願以償地嗅到了安定熟悉的味道。
這時候,回憶複蘇了些許聲音的片段,一些克制的喘息和柔軟的低吟從她的左腦蕩到右腦,惹得她在這個纏綿後的清晨開始感覺到一點難為情,就連埋在枕頭裡的耳尖都在燒燙。好好聽的呻吟,好好聽的喘氣。陳糖覺得自己非得用腦子把這些段落錄下來不可,不珍藏就是暴殄天物。
不對!會被告的,一定會被告的!
陳糖徹底睡不着了,她隻怕自己再在文以安身邊躺一會兒,腦子裡的胡思亂想就要逼着她負荊請罪。她慢慢拉開被子,順着床緣滑下,竭盡所能沒有發出聲響,等拎着拖鞋逃到卧房門外後她才大大地呼出一口氣。
那麼接下來呢,是收拾收拾先告辭嗎,雨停了打車比較方便,可是就在别人睡醒前一聲不吭地走掉,不是更像性格低劣的騷/擾犯嗎?還是會被告的吧!
負荊請罪雖然有點誇張,但“請罪”這個意圖是不錯的點子,陳糖想起過去有幾次林樂芒會在自己醒來前做好早餐,對于要出門工作的人,起床後就能吃到暖洋洋的早餐,一定是件開心的事。更何況,陳糖自己也餓了。
說做就做,她迅速溜到廚房,打開冰箱,看看有些什麼食材。公寓主人的冰箱裡琳琅滿目,但要做怎樣的早餐還需要周到打算。粥這種高GI值的完全不用考慮,麥片加牛奶又太過簡單,很難展現出她的誠意。正當陳糖苦惱的時候,她想起剛才好像瞥見了什麼電器,一轉頭,果然看到餐櫃上放着一台吐司機,她立刻拿定了主意,全麥面包、生菜、雞蛋和金槍魚罐頭,這不是一道完美的健康早餐嗎?
把材料從冰箱裡抱出來後,陳糖在選金槍魚罐頭時又犯了難。五個罐頭,三罐香辣的,兩罐原味的,選什麼?文老師喜歡什麼?回憶了下,陳糖确認自己完全沒了解過文以安在食物上的偏好。本來打電話問節目組的藝人統籌是個不錯的解決途徑,但這個點太早了,打了不一定有人接,再說這種時候問這種問題,那完全相當于自爆。節目組裡的人都是在娛樂圈混了多年的人精,聞着點味就能編出個八九不離十來,她可不能給自己、給文以安惹麻煩。遇事不決問手機,陳糖掏出手機來好一通搜索,可惜百科上除了文以安的工作、教育經曆以外,沒半點多餘的個人信息。
選原味吧,選原味肯定不會出錯。
正當這個聲音在陳糖的腦海裡占據主動時,她突然想起剛剛冰箱裡有一罐鮮紅的辣椒醬。她再次打開冰箱門,第二層的外側正放着一個沒有貼任何标簽的玻璃罐。從顔色上可以看出蒜蓉和辣椒的比例,罐子隻有三分之二滿,看上去像是常常取用的樣子。确認了辣椒醬的存在,陳糖不得不誇自己一句細心,這樣看來文老師是喜歡吃辣的了,那麼選擇香辣味的金槍魚比起安全的原味更能體現自己的貼心。
陳糖慶幸着平日偶爾的開夥做飯,不至于現在煎個雞蛋就會炸廚房。她小心翼翼地控制着火候,翻面的時候蛋黃液沒有淌到外側,讓她小小地歡呼了一聲。盡管第二個煎蛋失敗了些,但隻要她把完美的那個放在給文以安做的三明治裡,就不會有人知道了。
文以安從卧室裡出來時,正好看到頭發還亂糟糟的女孩在料理台上切着什麼的背影,剛關了不久的油煙機扇片還在旋轉,竈邊立着兩個晃悠悠的蛋殼。女孩回過頭來看到自己時,眼神明顯動搖了一瞬,但也很快地鼓起勁,捧着兩塊包裹在保鮮膜裡的三明治開口說:“文老師,來吃早餐吧,我剛剛做好的。”
文以安哪裡想到一早醒來就會有小狗耷拉着耳朵卻搖着尾巴向自己示好,昨夜敲開門認出人後的氣勢洶洶不知道跑去哪裡了。
她走到餐桌邊,接過陳糖遞來的早餐,吐司是溫熱的,切面有青翠的生菜和火候正好的溏心蛋,蛋黃剛好凝固的模樣看上去讓人胃口大開。隻是文以安在瞄到料理台案闆另一側兩個打開的罐頭後,不由得警覺起來,她将三明治拿近,嗅了嗅,果然一股辣椒的味道湧進了鼻腔。她擡眼看到對面女孩皺起的眉頭,似乎在生氣自己不太禮貌的舉動,文以安挑了挑眉:“你手裡的那個也是辣的嗎?”
“不是,是原味的。”
陳糖不太明白她問話的用意,隻是看了一眼自己的三明治,懵懵地回答。
“那你能吃辣嗎?”
“可以吃,雖然不是特别能吃。”
眨了眨眼睛,陳糖乖乖地回了後,就看到文以安走去冰箱,倒了一杯牛奶:“你是看到辣椒醬,所以才會以為我吃辣的,對嗎?但我其實完全吃不得,再加上今天有錄制的工作,所以這個三明治,可以換換嗎?”
文以安将辣味的金槍魚雞蛋三明治放回餐盤,和牛奶一并推給陳糖。聽到她說的話,陳糖立刻明白了那罐辣椒醬是文以安為誰準備的,在認識的人中隻有姐姐是無辣不歡的。但她心裡的别扭感卻遠沒有昨天強烈,大概是心底還有些慚愧,再加上文以安解釋的話語太過溫柔。湧到她心坎的第一個念頭隻是幸好文以安沒有因為自己的誤解吃到不合胃口的食物。要是耽誤了别人的工作就不好了。
文以安扭開了餐桌旁複古收音機的旋鈕,晨間電台的人聲和樂聲填滿了空間,新換到手裡的三明治裡的煎蛋邊緣有些焦,蛋黃全熟成了黃白色,可是這些落在她眼裡卻讓她的心情更添幾分愉悅。
陳糖咬下一口,吐司烤制後外皮的薄脆在齒間迸開,夾在其中那顆最完美的煎蛋散發着淡淡的甜香,浸透了金槍魚的辣油滴在舌尖,她咀嚼着咽下,抓過一旁的牛奶喝一大口,微涼的感覺包裹了微微刺痛的舌頭,一切都恰如其分。
窗外的鳥鳴又叽喳着紛雜起來,一串長鳴由遠及近,陳糖下意識地望去,隻見窗前掠過的一隻鳥兒,也有着和夢中鳥一樣明亮的羽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