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媛死死盯着指尖,仿佛在和毒蛇猛獸對望,不斷顫動的瞳孔無聲地呐喊着她的驚恐和慌張。
糟糕,醫生暗道。
他想幫她擦幹淨,但處在發病邊緣的女孩就像隻失控的小獸,毫無章法地揮舞着手臂,指甲瞬間在醫生的手背上劃出十幾道紅痕。
他不敢再刺激女孩。
雖然知道院長就在旁邊,醫生卻把目光投向楚眠,就見他正低着頭像是在手腕上勾畫着什麼。片刻後青年放下衣袖走過來,又在和女孩相隔半米的地方停住腳步。
距離精心計算過般不遠不近。
“媛媛。”
他嗓音清淺和緩,不需要刻意咬字就帶着缱绻纏綿的溫柔。
“忘了我們的約定嗎?”
“約定……?”
女孩目光有些渙散,但提起約定後情緒明顯有了回穩的迹象。
“對,我們的約定。”
楚眠靜靜地看着她,仿佛此時此刻能等到女孩的答複便是對他來說最重要的事情,為此他願意毫無保留地付出自己全部的耐心。
“沒忘。”方媛啞聲呢喃。
“真的嗎?”楚眠接着追問。
醫生疑惑地看向他,疑惑青年為什麼會在收到女孩肯定答複後還問出這種帶有懷疑色彩的話。
但在方媛眼中,看到的卻是青年在得到想要的答複後因為不敢置信而忍不住再三确認的模樣。
那份小心翼翼的期待,恐怕隻要看到就沒有人能狠下心拒絕。
“沒有忘!”她重複道。
話落的瞬間,楚眠眼中的期待全部化作為如願以償後的滿足。
被這麼樣的一雙眼睛看着,女孩的心也跟着鼓鼓脹脹。
“媛媛,每周一次。”
“每周一次……”
兩人在醫生和院長不解地目光中輕聲交換着那份隐秘的約定。
寬松的衣袖随着楚眠擡手的動作露出半截清瘦的手腕,醫生這才注意到纏在他腕上的白色紗布。
方媛大口地呼吸,幾乎可以聽到空氣快速沖刷着氣道的聲響。
她慢慢伸出指尖,篩糠般顫抖着的手試探着碰上雪白的紗布。
約好了——
每周一次。
女孩在心裡重複。
“方媛!”
譚衛華隐約間意識到什麼後趕忙試圖制止,但女孩已經先一步掀開楚眠遮住上半截手腕的衣袖。
紮眼的紅色如同光圈,在雪白的紗布上暈染開來。方媛原本隻有灰白兩色的世界被一圈圈由深至淺的暗紅色擠壓吞噬,就像墜入海底的石子般被無邊的窒息感淹沒。
“嗬……嗬……”
她劇烈地喘息,大量空氣湧進肺葉卻依舊被缺氧的恐懼纏繞。
但她卻沒移開視線,用小到隻有自己嫩膚聽清的聲音倒數着。
“五、四、三、二……”
沾有木質調迦南香味的手在倒數的最後一秒輕輕捂上她雙眼。
楚眠低聲道:“一。”
“眠……眠眠?”
“我在。”
“我做到了嗎?”
“做到了,做得很好。”
楚眠緩緩放下手。
他翻轉手腕,一顆紅彤彤的糖葫蘆随着光線映入女孩眼簾。用鮮血臨時畫在紗布上的糖葫蘆隻能用輪廓潦草來形容,靠近後甚至能聞到血液獨有甘甜的腥鏽味道。
方媛愣愣地看着。
是糖葫蘆——
妹妹,最喜歡的糖葫蘆。
“紅色既可以是大年三十随處可見的窗花和對聯,也可以是她軟磨硬泡從你手裡要走的糖葫蘆。”
楚眠聲音不高不低,帶着回憶的溫度被微風卷起,逐字逐句吹進女孩耳蝸裡像是要喚醒些什麼。
這是他們的約定。
隻要她願意踏出第一步,主動揭開蓋在恐懼上的面紗。楚眠便會借助這份恐懼,為她重新勾勒出那些遺落在潛意識裡的美好畫面。
那是她曾經習以為常以至于都忘記留在記憶裡,現在卻将最平凡的點點滴滴都視若珍寶的畫面。
“糖葫蘆好酸的。”
“她總是吵着要吃。”
“媽媽還老叫我讓着妹妹。”
“就知道追着我叫姐姐。”
女孩紅着眼眶啞聲喃喃,主動越過半臂的距離将瘦瘦小小的身體用力擠進青年懷裡,眼淚像砸落的雨珠在他肩上留下點點濕痕。楚眠略顯單薄的肩膀毫無遺漏地收下方媛滾燙的淚水和沉重的難過。
靠在懷裡的身軀漸漸變沉。
“眠眠。”
“嗯?”
“我想吃糖葫蘆。”
“好。”
“下周,下周能帶給我嗎?”
楚眠沒有立馬回答,反而意有所指地看向站在身旁的譚衛華。
片刻後——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