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兇相畢露。
因此當男人目标明确地将目光鎖定在青年身上時，保護欲和躲避欲瘋狂地在天平兩端左右搖擺。
徐嫱緩緩睜開眼。
模糊的視線裡，男人本就誇張的體型被機艙襯托得越發高大。
她有種不真實感，以至于都沒能及時意識到男人的目标所指。
在她反應過來前，身形單薄清瘦的青年笨拙地将她藏到身後。
男人神色愈發晦暗。
“蠢死了。”
“你有事嗎？”回過神來的徐嫱頂着男人陰沉的眼神站起身。
男人面無表情地看向她，對徐嫱戒備的模樣毫不在意。
“滾開。”
他推開徐嫱，輕飄飄的動作仿佛是在拂開一隻空的塑料袋。
男人沉着臉，與其說是生氣更像是不情願似的附到楚眠耳邊。
“楚眠，該醒了。”
話音落下，青年眼裡除了疑惑和戒備外就隻有對徐嫱的擔心。
“真他媽的。”
男人脫口就是一句髒話。
他抿着唇，滿臉不爽。
顧衍壓低聲音：“小熊軟糖。”
“小眠？”
徐嫱一頓。
與自己咫尺相隔的青年像幅被海浪席卷而過的沙畫，那些她熟悉乃至眷戀的氣息在潮水的侵襲下無能為力地被寸寸抹去，留下的色彩構成了一副完全陌生的模樣。
“小眠……”
徐嫱在自己輕輕顫動着的聲音裡聽到了不解和疑惑，還有潛伏在疑惑與不解之下濃濃的害怕。
那是面對失去的害怕——
“小眠。”她重複道。
楚眠擡起眸，眼中柔軟的情緒在她的注視下被一點點剝離。深度自我催眠的後遺症即便是楚眠也需要些時間來消化。他低下頭靠在顧衍肩上等待着心理能量沉澱。
那個仿佛隻要一句話不合心意就把人腦袋擰掉的男人，此刻卻由着青年拿自己的肩膀墊下巴。
“把藥吃了。”顧衍皺眉道。
“止痛藥對我沒用……”
“阿衍，你快不要說話。”
楚眠阖着眼，“頭好疼。”
“你現在知道疼了？”
顧衍皮笑肉不笑，但說完這句到底還是沒再繼續教訓青年。
被放在正與負兩端來回拉扯的情緒将徐嫱逼到了失控邊緣。
“你到底是誰？！”
她冷聲道，但自己也說不清楚是在質問顧衍還是在問楚眠。
顧衍沒有說話，看向機艙艙門的目光裡帶着毫不掩飾的厭煩。
“抓人都他媽磨磨唧唧。”
艙門前不知何時站滿了人。
貢安平身着便衣，帶領五名隊員親自指揮帶領這次抓捕行動。
“徐嫱。”他舉起逮捕令。
“你涉嫌蓄意謀殺，并且在取保候審期間未經許可試圖離境。”
他口中說出的每一個字都像是被拆分開的音符，明明聽得清清楚楚卻無法拼湊成完整的句子。
“現依法對你實施逮捕。”
貢安平打了個手勢。
“咔嚓——！”
冰冷的手铐反射出銀光。
嘈雜的議論聲如同此起彼伏的浪潮般忽高忽低，乘客們探究的視線将空間扭曲成誇張的形狀。
失重般的割裂感，讓徐嫱似乎覺得眼前這一切隻是場噩夢。
荒誕的噩夢。
等她再次睜開眼，就會看到楚眠坐在身旁安靜地等她醒來。
“小眠……”
她的聲音很輕，但這一次并沒有等到青年心有靈犀地擡眸。
貢安平走向顧衍。
“楚醫生沒事吧？”他關心道。
“你在乎？”顧衍挑眉。
貢安平面露無奈，就顧衍這性格還真不是一般人能受得住的。
“你先帶他回去休息吧。”
顧衍難得沒有嗆聲。
深度自我催眠的後遺症絕不隻是頭痛那麼簡單，顧衍眉頭緊皺心裡煩躁得厲害卻沒地方發洩。
徐嫱看着青年走遠。
她嘴唇翕動，但直至楚眠的身影退出視線後都沒有再出聲。
“我們也該走了。”貢安平找來件外套替她遮住腕上的手铐。
“徐總？”
徐嫱垂下眼，隔着座位邊橢圓形的窗戶望向停機坪旁的警車。
從座位到艙門再到警車不過隻有短短的五十米，每走出一米都和她曾近在咫尺的展望背道而馳。
楚醫生。
她聽到貢安平的稱呼。
原來我的小醫生——
真的是醫生啊。
她莫名有些想笑。
不是嘲諷也不是勉強，隻是這兩周内發生的一切都實在可笑。
高速路口。
黑色的越野車和警笛嗚哇作響的藍白色警車在此分道揚镳。
一個往西，一個向東。
“阿衍，停車……”
“滋啦——！”高速轉動着的輪胎在柏油路上呲出一長串火花。
顧衍幾乎是踹開車門。
他繞到副駕駛座，将唇色蒼白到近乎透明的青年帶到路邊。楚眠臉色白得有些不正常，搭在眼前的碎發已經被細密的汗珠浸濕。
他氣息又短又急，說出剛剛那四個字仿佛耗盡他全部力氣。
“喂！楚眠！”顧衍着了急。
“阿衍，你好吵……”
楚眠的聲音沙軟低啞。
“讓我休息下。”
“很快、很快就好……”
他推開顧衍，用上的力氣小到幾乎不足以推開空空的水杯。
顧衍卻順着他的力道讓開。
楚眠跨過防護欄，順着冰冷的金屬欄杆緩緩跌坐在草地上。垂落在腿邊的手掌心朝上，蜷起的指尖像是想要捧起霜白色的月光。
他擡起頭。
路燈下，修長的脖頸脆弱到仿佛隻要稍稍用力就能把它折斷。
“阿衍……”
“今晚怎麼沒有星星？”
“要下雨了。”顧衍答道。
“這樣啊……”
楚眠沉默地等待着——
等待着腦袋裡那些橫沖直撞的畫面随着呼吸失去顔色，與那些畫面相糾纏的情緒也漸漸沉底。
他緩緩站起身，體位高低的變化又帶起陣昏昏沉沉的頭痛。
“早知道頭會這麼痛……”
“還不如去亞美尼亞算了。”
青年沙啞低緩的嗓音帶着些溫溫軟軟的曖昧，以至于連玩笑話都顯露出讓人難以分辨的真切。
“走吧，阿衍。”
他拍掉襯衫上的草屑。
“開快點，趕下雨前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