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無聲對峙。
顧衍黑着臉按下二層。
幼不幼稚？！
電梯平穩下降。
楚眠阖上眼，挂在嘴邊的笑容如同卸下僞裝般一點點褪去。
電梯停在了二樓。
“阿衍，等我一下。”
顧衍擡擡眼皮算是回應。
楚眠整理了下衣領，嘴角重新彎起的弧度和衣領一樣妥帖。
二樓是女患者的住宿區，可能因為今夜的變故，平日還算熱鬧的病房内此刻安靜得落針可聞。
調暗的燈光下，走廊兩旁成排緊閉的房門看起來格外壓抑。
護士站倒是燈火通明。
值班的護士聞聲擡起頭，很快認出朝自己走來的青年。
她意外道：“楚醫生？”
楚眠溫聲回道：“林護士。”
護士眨眨眼，心裡為他能記住自己的名字升起小小的驚喜。
楚眠目光狀似不經意地掃過牆邊挂着的交接表，在她眨眼的功夫就找到了最适合寒暄的話題。
“這麼晚還沒交班嗎？”
“樓上不是出狀況了嘛。”值班護士擡手指指天花闆，“原本負責值夜班的護士也被調過去幫忙。”
“這兒總得有人看着。”
“确實，就是辛苦您了。”
楚眠低緩的嗓音，讓普普通通的客套話也顯出十分的真摯。林護士不自覺地露出笑容，這句關心在孤零零的夜色裡格外的暖心。
“都是工作嘛。”她笑着說。
“快進來坐，喝點什麼嗎？”
“我這兒有咖啡。”
她熱情招呼道，拿出紙杯才尴尬地發現咖啡罐比她兜還空。
突然被尴尬襲擊。
楚眠适時地玩笑道：“正好我今晚不加班不需要靠咖啡續命。”
護士好笑地白他一眼。
提到加班，她這才慢半拍地想起來問青年怎麼這麼晚過來。
“我來看一下方媛。”
“這樣啊……”
護士有些為難，院長今晚特别要求所有住院區都暫時封閉。但楚醫生的話應該沒事，她隔着護士服猶豫地按了按兜裡的鑰匙串。
“不方便的話就算了。”
“沒事兒。”她掏出鑰匙。
“走廊盡頭左手邊那間就是。”
楚眠徑直朝病房走去。
腳步經過的地方如同滴水入油般激起細碎的聲響，一個個亮着微光的門縫下冒出一道道鞋印，像是有人站在門後窺探，窸窸窣窣的嘟哝聲有種熱鬧又寂靜的壓抑。
“叩、叩、叩——”
“誰……誰呀？”
“媛媛。”楚眠低聲道。
門縫下的陰影靠近了些，女孩輕手輕腳地貼在房門後。
“眠、眠眠？”
“嗯。”
“眠眠！”她欣喜地重複道。
這份欣喜沒有持續太久，方媛着急地轉動門把手，像是生怕門外的青年再多等一秒就會離開。
但她的努力顯然隻是徒勞。
“門被鎖住了……”
“眠眠，我打不開……”
女孩的聲音斷斷續續。
“我怎麼什麼都做不好？”
話落時已經帶上了哭腔。
她哭的不是打不開的門，楚眠也很清楚她哭的不是門。他收起鑰匙學着方媛的模樣，靠向門邊直到兩個人的腳印隔着門闆重疊。
“和你沒關系。”
“和你沒關系。”
“和你沒關系。”
他低聲一遍遍重複。
門開不開和你沒關系。
肖然的事和你沒關系。
今晚的一切——
都和你沒關系。
女孩裝出來的堅強，在一遍遍的沒關系面前逐漸潰不成軍。
她不明白為什麼自己随手遞給肖然的竹簽會成為兇器，更想不明白為什麼平日裡一起嘻嘻哈哈的夥伴會渾身是血地被押進警車裡。
太多的想不明白和為什麼壓得隻有十二歲的女孩喘不過氣，有着緊鎖的房門做遮擋，她用盡全力把心裡所有的不明白都哭出聲。
門外，楚眠低下頭靜靜地看着門縫那頭輕輕顫抖着的腳印。
“眠眠。”女孩啞聲道。
“嗯？”
“你明天還會來嗎？”
“會的。”
“還是早上九點嗎？”
“對。”
“那下周呢？”
“會來的。”
“那下下周呢？”
“也會來的。”
三周的時間已經足夠長，方媛的聲音終于又輕快了些。
“眠眠，明天見。”
“明天見。”
感覺到楚眠要走，方媛有點貪心地想要再多留他一小會兒。
“眠眠，我怕……”
“怕什麼？”
“怕、怕做噩夢。”
“想聽睡前故事嗎？”
“嗯！”
“從前有……”
“咦，好土的開頭哦。”
“……那我換一個？”
“不要，從前有什麼？”
“從前有一個……”
女孩蜷縮着的身體随着老套的故事情節緩緩放松，沉甸甸的心在低緩的嗓音裡一點點卸去重量。
門後的呼吸聲逐漸均勻。
楚眠垂下眸，作為利用你的賠禮還請允許我許給你一夜好夢。
晚安。
護士站設立在樓層正中，能清楚看到兩側走廊全景，林護士面露疑惑地從青年手裡接過鑰匙。
“怎麼沒進屋看看？”
“都是女孩子，不方便。”
聞言，護士不禁一愣。
在精神病院裡呆得久了，眼中的病人漸漸就隻剩下好不好管理和危不危險兩個标準，她們私下裡更是把病人簡單地分成文瘋子、武瘋子和花瘋子。性别在這裡隻不過是住院檔案上不起眼的一個字。
至于個人隐私，在穿上病服的瞬間就成了不必要的奢侈品。
青年臨走還不忘拜托自己幫忙把女孩抱到床上睡，她忍不住在心裡暗歎楚醫生實在是太溫柔。
這份贊歎在收到外賣送來的咖啡後越發真切，她突然理解病人在面對楚眠時截然不同的态度。
在将一個個病人用一份份評估報告歸納總結的病院裡，這份溫柔有着足以讓人成瘾的吸引力。
***
越野車緩緩駛離病院。
車内。
楚眠從袖口取出枚形似酒瓶瓶蓋的圓形鐵片，薄如蟬翼的監聽器和肖然房裡的木桌顔色相仿。
顧衍”輕“呵”一聲。
“你再墨迹點兒，幹脆直接把這玩意兒留給張峰當物證得了。”
楚眠語重心長道：“你要知道适當的鼓勵在成長中至關重要，所以說我如果長歪了，阿衍你得好好自我反省是不是平常沒鼓勵我。”
顧衍：“……”
你要不要聽聽你在說啥。
他沒好氣道：“忙完了？”
楚眠警惕地眯起眼。
“幹什麼？”
“那就該跟我走一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