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的驕傲,是你哪怕意識模糊都還在占據着上風的驕傲。”
“你看,結果就是現在的你連驕傲兩字有幾橫幾豎都不知道。”
肖榮松開手,放任這隻看不清現實的小鳥短暫地飛出重圍。
他欣賞着肖然瑟縮的模樣。
“不過這樣也好,你終于不會再把注意力分給那些多餘的人。”
“哥哥總喜歡浪費精力去幫那些無關緊要的廢物,你難道真的以為他們會對你的幫助感恩戴德?”
“事實是我隻需要拿出一點點錢就能讓他們反過來捅你一刀,就好比照顧你的護工,十萬塊就能讓她每天把你的監控錄像發給我。”
“還有照片——”
“給你喂飯時的。”
“給你換衣服時的。”
“給你洗澡時的。”
“甚至包括。”他挑起唇。
“你上……”
視頻裡突然響起鬧鈴聲。
家屬探訪時間到了,肖榮站起身不疾不徐地系好西裝紐扣。
“哥哥,下次見。”
就在他轉身的瞬間,肖然毫無征兆地舉起椅子砸向他後腦。
視頻到這裡戛然而止。
楚眠滑動指尖,将視頻反反複複倒回到肖然暴起的前一秒。
秦晴好奇地湊過去。
視頻裡,肖然如同定格的人偶般不聲不響地坐在辦公桌後。
“你看什麼呢?”
“沒什麼。”楚眠低聲道。
秦晴切了一聲,拿起手機繼續欣賞網友新一輪的義憤填膺。肖榮高價聘請來的水軍,在網友言論的浪潮裡可憐巴巴地負隅頑抗。
看了沒一會兒就有點無聊。
她搓搓小手,想搞事情。
“我們現在做什麼?”
“再等等。”
“蛤?”
我查出來那老大一堆肖榮涉嫌違法經營的黑料就砸手裡了?
“現在放出去肖榮的黑料容易激起網友逆反心态,到時候肖榮就是牆倒衆人推裡可憐的受害者。”
“好叭。”秦晴撇撇嘴。
“會有人替我們曝光的。”
“誰呀?”
“警察叔叔。”
“蛤??”
“所以有件事現在就能做。”
秦晴眯起鳳眼,總覺得有個正好符合她身高的坑就在眼前。
“什麼事?”
“報警。”楚眠滿臉認真。
“蛤???”
“你得趕快報警,肖榮已經嚴重涉嫌非法拘禁和故意傷害罪。”
“你咋不報?!”
“我作為心理醫生不合适。”
“我作為黑客就合适喽?”
“黑客?明明是手握完整證據鍊且正義感爆棚的熱心市民。”
“……”
秦晴表示不想再搭理他,并滿臉無語地默默掏出手機。
***
#我們欠肖然一聲道歉
這條詞條牢牢霸占熱搜榜。
以吃瓜日記為首的幾個博主正商量着要聯名舉報,就見京華市警察局官方賬号已經發出通告。
通告内容簡言意赅。
肖某涉嫌非法拘禁及故意傷害等多項刑事罪名,京華市局現已對其立案偵查并采取強制措施。
網友們紛紛點贊,奔走相告的同時還不忘在通告下面追問。
—猹:強制措施是指?
—京華市局:逮捕。
—猹:正道的光!
—吃瓜日記:警察叔叔,所以我不用退網了對叭?卑微.JPG
—京華市局:暫時不用。
—京華市局:需要的話我可以讓信息科給你的賬号做下背調。
—吃瓜日記:倒也不必!
—吃瓜日記:爾康手.JPG
水軍退場後,那些為精神病患病群體發聲的評論也冒出水面。
—洛婕:我想說抑郁症絕不是什麼年輕人逃避壓力的借口。古時候中醫就說郁結于心,精神病學的發展讓它有了更确切的名字。
—洛婕:就像生病的胃不再能正常消化食物了一樣,抑郁症讓我們的大腦無法正常消化情緒。
—洛婕:雖然不确定網友提到的姐姐是不是我的同事小柒,但我認識的小柒社牛到能帶着廣場舞姨姨們在公園跳桑巴,會在地震和森林大火時跑去報名當志願者。
—洛婕:她還會拉着我熬夜給離職的同事剪視頻,也會在公司團建時發癫似的提出去登珠峰。
—洛婕:于是我們一群體脂率比工資高的辦公族成功登頂。
照片裡站在後排的高個子女生梳着利落的馬尾,臉上兩坨斑駁的高原紅沒能影響她笑容明豔。
—洛婕:就是這樣一個能攢動所有人一起瘋的女生,在得抑郁症後被剝奪了感受快樂的能力。
—洛婕:她在用比攀登珠峰更大的勇氣對抗抑郁症,隻願家庭和社會能成為她身後的安全繩。
站出來的遠不止洛婕。
—七七:有一個小我兩歲的自閉症弟弟當跟屁蟲,從小學開始我就以各種奇怪綽号火爆校園。
—七七:我跟弟弟說過的最多的話就是離我遠點,對弟弟的嫌棄可以說是貫穿我整個青春期。但當我前夫酒後家暴時,隻有我那個悶葫蘆成精的弟弟發覺不對勁。
—七七:根本不會打架的他傻乎乎地堵住我前夫,跟複讀機成精似的一遍遍問他為啥欺負我。
—七七:自閉症患者就像藏在月亮後頭的小星星,隻有在你戳戳他時才會不情不願地亮兩下。
—七七:但他的每一次發光都是在悄悄地告訴你,他小小的世界裡其實有一塊地方留給了你。
和他們一樣,在輿論一股腦倒向肖榮時就有很多人站出來。
其中還有抗戰勝利後患有戰後應激障礙的老人,屬于盛世的煙火對他來說仍舊是血腥的炮彈。
這次輿論的大翻盤不僅激起網友們對精神疾病的思考,社會學和心理學專家也紛紛發表論文。其中影響力最大的一篇就是:社會和國家的發展水平,應當體現在關于弱勢群體的認知普及與關懷上。
和全網熱議相比,肖氏集團暴跌的股價反倒沒多少人關心。
***
京華市精神病醫院。
院長譚衛華沉默地看着警車載着護工呼嘯而過,平日裡總是筆直的後背不知不覺間彎了下來。
警車停在了市局門口。
頭頂熱烈的陽光讓被帶下警車的護工有些恍惚,她頂着來往市民們好奇的目光低頭走進大廳。
張峰一進門就看到青年。
他示意隊員稍等,态度熟稔地朝等在角落裡的青年揮揮手。
“來啦!”
“張隊長。”
護工猛地擡起頭,不遠處的青年依舊是一身簡單白衫黑褲。那些讓她無地自容的目光,在看向青年的瞬間不自覺地柔和了鋒芒。
楚醫生。
她嘴唇翕動,聲音磕磕絆絆地沖出喉嚨後化作微弱的氣音。
她深吸了口氣。
“楚……”
“等了有一陣兒了吧?”
好不容易說出口的名字被張峰的聲音輕而易舉地蓋了過去。
“我也是剛到。”
“下次直接給我打電話。”
兩人笑着說話,護工低下頭用指尖扯扯蓋在手铐上的外套。
從帶上它開始,自己就像被推進了遠離正常生活的夾縫裡,遊走在不被看到的邊緣,隻能像個物件般被别人在對話裡偶爾提及。
她臉色和思緒一樣晦澀。
“小邱姐。”
“啊?”她楞楞地看着不知道什麼時候走到自己面前的青年。
“您還好嗎?”
青年嗓音和笑容一樣清淺。
她下意識道:“還、還好。”
還好?她臉上白白紅紅。
楚眠彎起眉眼,仿佛是在醫院和她偶遇般随意地寒暄兩句。
青年依舊是那位被醫院内所有人挂在嘴邊的醫生,自己卻已不再是可以和他閑聊兩句的護工。
“那就好。”
“哈。”護工幹笑兩聲。
“隻是可惜了。”
“什麼?”護工一愣。
楚眠微微俯過身,修長的身形将護工妥帖地包裹在陰影中。那雙被院内很多護工偷拍過的手溫柔地幫她拉好蓋在手套上的外套,指尖稍縱即逝地擦過皮膚,和手铐同樣冰冷的體溫讓護工身體一顫。
“小邱姐是很好的護工。”
“耐心、經驗豐富。”
“還在上學時就名列前茅,每年都能拿到肖氏獎學金。從初中到高中再到衛校都做到年年不落。”
“肖然還給你頒過獎。”
青年語調和緩,彎起的眉眼可以輕松盛滿讓人心顫的溫柔。
護工卻渾身發冷。
“可惜心髒了。”
“浪費了十年的獎學金。”
他緩緩直起身,将提前注備好的袋子遞給護工身後的警察。
張峰替隊員接過去。
“什麼東西?”
“都是些生活用品,小邱姐自己在京華市打工也沒家屬照顧。”
張峰不客氣地翻開袋子,并沒注意到護工僵硬的神色。
袋子裡隻是些入獄後能用到的生活用品和一套普通的衣服。
但那套衣服——
袖扣起毛的衛衣;
藍色的牛仔褲;
白色的帆布鞋。
記憶滾水般翻湧,這是那年她從肖然手裡接過獎項時穿的。
“這套衣服不達标啊。”
“可以留給她出獄時穿。”
“行,我知道了。”張峰把衣服團吧團吧塞回去後遞給隊員。
“我先帶她進去登記。”
“嗯,您忙。”
楚眠看向護工,淡色的眼眸被陽光染上明亮又和煦的溫度。
“小邱姐,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