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床上良久,洪青枝像是陷入了一段艱難的回憶裡一樣,久久不願意睜開眼,手還死死拽着床上的被單,像是生怕失去一丁點屏障一樣。
“我說了,我不想再繼續治下去了,他沒錢,我也沒錢,治好了也是拖累。可他不幹,他非說一定要給我治好,還說他有辦法。我本來就有些懷疑,我生病那段時間,他經常不見人影,回到家之後也是沒精打采的,有時候甚至連話都說出來了,還不讓我碰他。那天,我要入院觀察了,我也實在是忍不住了,我就問他,想看看他是不是做了什麼不好的事。其實我心裡不怪他,想着,要是他真的不要我了,我就找個沒人的地方淹死得了。可他說的話,讓我不能去死,也不能再好好活着。”
不用她明說,何為他們也能猜到,他倆之間的那段對話是多麼的艱難,尤其是對于蔡元喜來說,在自己的妻子面前講述這樣一件事,該是有多麼的難以啟齒。
“他說了,到底是誰雇的他殺人嗎?”
“他沒說,他隻是告訴我,他要去幹一件大事,事情做完了,我就會好。還說——希望我别嫌棄他,他心裡一直都隻有我。”
哽咽的聲音,随着她真情的講述一點點傳來,何為也不知道該如何安慰,更不敢在這個時候貿然開口繼續發問。她一遍遍地哭,何為就站定在一旁,一遍遍地搓着自己的手,心裡的反複掙紮,也在此刻達到了高峰。
“我怎麼會嫌棄他呢?是我對不起他!是我害了他!”
哽咽過後,緊随而來的,又是一陣聲嘶力竭的嘶吼,盡管她現在并不剩什麼力氣了,但她還是用盡全力地說出了這段話來。
胡北月緊緊抱住他,何為也不想再打攪,在她嘴裡,何為已經知道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他也明白了,蔡元喜猶豫着不敢說出口的東西,到底是什麼。
他很聰明,也很知道,怎麼把自己的價值利用到最大化。
他希望借着自己的手,把洪青枝的病給治好,并且——他也沒再期望能夠再次見到他,所以最後何為去問他的時候,他的眼神才會那樣決絕!
醫生聽到了屋裡的動靜,趕來将她放平,給她注射了藥物,何為他們也離開了,不再打攪。
回去的路上,胡北月悶悶不樂地不想說話,嘟着張嘴,跟誰欠她錢似的。
“怎麼了,是不敢相信,還是不願意相信?”
“相信?何隊,你說人怎麼這麼複雜呢?還是我的電腦好,隻會按照程序辦事。”
“人之所以複雜,是因為環境的磨煉總會讓人在不自覺中找到一種新的人格,這是人的價值,也是人之所以為人的緣由。不為環境所改變的東西,早就已經被淘汰了,哪裡還能活到今天呢?”
“那你說,蔡元喜算是罪惡的嗎?”
“無數人彙聚到一起的時候,人性的複雜就會慢慢變成人與人之間交往關系的複雜。你很難用一句話來說清楚,誰是好人,誰是壞人,這時候,法律的界限就變得尤為重要了。咱們的工作,就是要在無數善惡難辨的人裡,找出哪些人犯了法,至于他們是否無辜——這個問題,不該是咱們在工作時間應該考慮的東西。”
“所以——何隊你也覺得蔡元喜是無辜的嗎?”
聽着她的話,何為笑了,但卻沒有承認自己的私心。
“那蘭玉重呢?他不也一樣無辜嗎?我知道,你剛從醫院出來,受到了洪青枝的感染,自然而然地就會覺得,蔡元喜做這一切,都是值得的,都是有緣由的。可是小胡啊,人人都有不得已,也都有自己不堪之處,可這不是違法的理由,對嗎?法律的意義不是深究誰是好人,誰是壞人,它隻是給這個龐大的人類群體,提供一個評判人性行為的水平标尺,有人高,有人低,有人遺憾,就會有人得意。咱們要做的,隻是握住這柄尺子,不讓它偏向誰,更重要的是,不能讓它偏向咱們自己的心,咱們——隻是很小很小的一部分而已。”
“對不起,我錯了。”
“你沒錯,這次完成得很好,洪青枝最需要的就是安慰,這是我給不了她的,謝謝你願意跟來。”
“那咱們現在去哪兒?”
得到了些安慰,胡北月的鬥志就又跟着燃燒了起來。
“去問問咱們的導演,誰才是這次大戲的幕後投資人!”
審訊室裡,蔡元喜再次見到了何為,已經從醫院看望過他夫人回來了的何為。
兩人四目相對,分坐兩邊,誰都不想先開口。
蔡元喜還想掙紮一下,看看還能不能拖延一些時間,而何為,他更想知道的是,蔡元喜這麼做,到底還能得到什麼!
等得太久了,何為實在是忍不住了,幹脆一拍桌子,怒斥蔡元喜道:“你到底是跟誰做的交易!你知不知道,再這樣拖延下去,耽誤了辦案,你可就沒有提供線索,找到真兇的功勞了,将功補過的機會也沒有了!”
“我的過,早就不能補了,我會告訴你是誰找的我,不過——時機不行。”
“看來那人還給了你别的承諾了?關于你老婆的?他承諾給你老婆多少錢?什麼時候給,用什麼方式支付?”
何為一口氣接連問出了好幾個問題,蔡元喜全都選擇了閉幕不談,好像自己死扛着,就真的能等來什麼轉機一樣。
眼看在他身上找不出線索,何為幹脆換了個法子,再從受害人身邊查一查,看看還有沒有什麼能從他的死裡,獲利的人。
“何隊,咱們抓到那個劉必啟了,他死活不承認自己雇兇殺人。”
蔣方義累得一臉的汗,剛剛還跟人在市區飙車呢,這才好不容易把人給逮住了。
“廢話!他能認了才怪呢!你先審着,這老小子還敢飙車,背後肯定還有别的事,我再去查查那個蘭玉重。”
“哎,我一個人呐?”
蔣方義心裡沒底極了,自己一個人抓,還得一個人審?
“他沒犯什麼大事,問問就問出來了,等我回來看你成果!”
何為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不懷疑這個目前嫌疑最大的劉必啟,不單單是因為蔡元喜的态度,還有所有線索背後透着的刻意,更多的,還是關于作案動機。
他劉必啟是有作案動機,但很明顯,他不會獲利很多,甚至還會因此損失一大批客戶。
經偵那邊,何為已經去問過了,大多數選擇在黑市上買賣珠寶的人,看重的就是黑市的隐匿和穩定,一旦他們發現其中任何一個因素出現了激烈的動蕩和變化,整個市場都會受到波及而随之緊縮。所以,劉必啟雖然跟那個蘭玉重是競争關系,但二人的競争,也隻能是在暗地裡的較量,不能被拿到明面上來,一旦讓潛在客戶發現了他們的行蹤不隐匿了,别說是一筆生意做不成了,還很有可能會影響他們長久的聲譽。
所以雇兇殺害蘭玉重的人,肯定是能接手他生意的人。這個人跟他,關系緊密,說不定已經連最後的轉手價格都已經談好了,隻是沒想到,最後的關頭,那人起了殺心,弄死了蘭玉重。
關鍵的問題是,到底是什麼,促使了蘭玉重想要金盆洗手退隐江湖呢?先前阙上聞給他檢查的時候,發現他竟然是一個癌症治愈患者,或許對蘭玉重來說,鬼門關走過一遭之後,他整個人的心态都不一樣了,所以才萌生了要隐退了想法。
但很明顯,有人在他的生意轉手這件事上,不太滿意,以至于對他痛下了殺手!
現在看來,盡管劉必啟的動機沒有那麼充分了,但還是不能完全排除,他跟人合謀害死蘭玉重,幫人通風報信,搜集線索的可能。
所以,何為要再去探探情況,看看這個蘭玉重,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物,他背後,又還有什麼不為人所知的陰謀。
他的那家登山用品店,就在東林大學附近,何為之所以一個人來這邊查看情況,也是不想半路上遇見鄢甯了,他還得跟人解釋半天,場面怪尴尬的。
店裡的生意看着不怎麼好,除了幾個店員,幾乎沒什麼人往裡面看上一眼。
不過也是,蘭玉重的主要生意不在這裡,開這家店,估計也隻是為了消遣時間,順便把這裡作為聯系買家賣家的場所而已。
“先生,您需要些什麼?我可以幫您推薦一下。”
一個熱情的男店員,抄着一口的北方口音,走近了何為,熱情洋溢地推銷着店裡的東西。
“我想——找你們老闆。”
他并沒有表露自己的身份,而是先打量起了店裡這個熱情接待他的店員來。
因為店裡一共四個人,每個人都看到了他走過來,并進了店門,但卻隻有他,靠近了自己,并開口向自己推銷,其他人都在看到這一幕之後,默默轉身離開了。看來這個人是店裡的主心骨,或者說,他很有可能跟蘭玉重的黑生意有什麼關聯。
“先生,我們老闆出了點事,不能來了,要不——我幫你轉達?”
仍舊熱情洋溢的他,更加引起了何為的懷疑,老闆沒有了,突然有一個外人來問及了他,這個小店員竟然沒有絲毫的緊張和慌亂,着實是有些讓人警惕。
“那沒什麼了,我就是想買點貨,馬上要結婚了,家裡——有些困難,聽我兄弟說,你們老闆有門路,所以就來打聽打聽。他不在就算了,我下次再來。”
說完,何為就要轉身離開,臨走前,他還特地看了一眼站在那邊牆角觀望着他的另外幾個店員,眼神畏縮,倒不像是沒生意做的着急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