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9年秋,正好是學生開學的時候,那時候黃鑫正上高中,正準備備戰高考。
江源市第一中學,黃鑫年級排名前二十,是很有希望去北京上大學的。再加上他們家那時候家境富足,所以黃鑫年少時,幾乎沒經曆過什麼風浪,直到1999年10月的一天,他的母親突然失蹤了。
三天後,警察才在一條臭水溝裡,找到了已經開始腐爛的金怡啟的屍體,也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黃鑫的人生開始徹底變得不一樣了。
他不能再去學校上學,因為大家都知道,他的母親被人殺害抛屍了。明明他才是那個受害者,可那些嘴臉醜惡的人,卻将一切一切的責任,都歸結到了他母親身上。流言蜚語,謾罵,接踵而來,直到有一天,黃鑫的父親因為喝酒開車,當場身亡,他就從此再也沒有踏進過學校的大門。
家庭的巨變,雙親亡故,讓他很早就開始了曆練,所幸的是,叔叔對他很好。再加上叔叔沒有孩子,所以叔叔的家産,在他死後,就都留給了他。
黃鑫已經忘記自己這些年,每每看到學生開學時候的歡快場景,是怎樣的麻木,怎樣的無助了。他隻記得,就在自己即将高考的時候,他的學業戛然而止了。今天要不是何為跟他再次提起了那個年份,他都想不起來,那是多麼久遠的事了。
“何警官,”黃鑫回憶了很久,直到周圍有人的哭鬧和謾罵聲傳來,他才再次醒了過來,“你懷疑我嗎?”
“我希望不是你,我知道,我沒有經曆過這種痛苦,這種掙紮,我沒有資格勸你什麼,但我還是想說,放下那些讓你痛不欲生的事,往前看,你這輩子,還有很長的路要走呢。”
“那我的痛苦,又有誰來彌補呢?”
“自己吧,或許——這就是命,我們的命。”
“何警官?難道你——”
“還是得勞煩你,跟我走一趟,順便帶你去處理一下你這被打的事情,畢竟是你破壞人家家庭,讓人打就打了吧,你倆見個面,好好聊聊吧。”
黃鑫扔掉手裡的冰袋,開始漫不經心地譏笑起來,何為沒搭理他又抽什麼風呢,直接拽上他就走。
“我還沒上藥呢!”
“死不了!”
一路拉着他上了車,眼看着周遭嘈雜的環境逐漸安靜下來,黃鑫整個人,也逐漸平靜了下來。剛上車,就找何為要起了煙,他想抽兩根。
“我不抽煙,不好意思啊,沒帶。”
“我看你,也是個有故事的人吧?怎麼,你媽也死了?”
“沒有,她很好,死的是我爸。”
“你爸?他也是警察嗎?”
“嗯,他也死了十幾年了。”
“正巧啊何警官,我現在覺得,咱倆差不多了。”
“你會想她嗎?”
“不會,我真的已經忘了她長什麼樣兒了,真的。都快二十年了,我都要四十歲了,人生啊,白駒過隙,匆匆一瞬間的事兒。”
他倆語氣平淡地聊着,一點沒有覺得膈應,也一點不需要顧忌。
“你恨他嗎?”
“誰?那個殺人犯?他已經死了,我媽也死了,我恨不恨他的,我媽也不會活過來了,我恨他幹什麼呢?”
“那你為什麼要跟他女兒在一起?千萬别說你不知道薛陵的身世,你是個很懂得克制的人,不是那種喜歡在外面胡搞的,剛剛在醫院,護士給你上藥的時候,我就看出來了。”
何為預判了他的話術,直接掐斷了他的後路。
“我想報複她來着,其實我後來跟蹤過那個殺人犯的家人,我知道,有警察把他們送去了隔壁市安置,我就想了些辦法,終于查到了些眉目。等他們一家人回到江源的時候,我就已經準備好了,去接近那個女人,我想讓她也感受一下,這些年我經曆過的痛苦。最開始跟她在一起那一年,我确實是這樣想的,可後來局面越來越不受控制,她竟然還想讓我離婚,跟她過?我就想趕緊結束這場鬧劇,沒想到啊,她竟然懷孕了。”
“所以你知道她懷孕的事?”
“知道,不過你也不用因為這個懷疑我,我不會要那個孩子,但我也不至于為了一個還沒成型的胚胎,就大開殺戒的。就像你說的,時間已經過去很久很久了,已經久到讓人麻木了,我現在的生活很好,不至于讓我铤而走險地一定想要去報仇,我又不傻。”
“所以你知道,還有哪些人,會想要殺她嗎?”
“警官是在問我嗎?”
他一臉的皮笑肉不笑的樣子,簡直是滲人得很,何為也隻是瞥了他一眼,就立馬往車窗邊靠了靠,不想離他太近。
“你還真是别扭啊。”
“我?我哪兒别扭了?”
“想要放下仇恨,卻怎麼都忘不掉之前的傷痛,想要決心複仇,又舍棄不了現在優渥的生活,你呀,真是活得太累了。”
“不懷疑我了?你難道不是這樣的嗎?這些年,你就沒有恨過那個殺掉你父親的人?”
“我還沒找到他呢。”
說起這些,何為更加緊了雙臂,将自己困在了車窗邊一個更小的空間裡,他不再開口,也不再回答他的問題。何為沒覺得自己說錯了,他就是無能,他能抓住那麼多的兇手,可偏偏,就是抓不住那個殺害自己父親的人。
一旁的黃鑫則露出了嘲笑似的表情,一路上悶着腦袋睡覺,也不再開腔了。
警局門口,戲劇性的一幕發生了,何為和蔣方義,幾乎是同一時間,将兩位當事人帶回去的。所以在停車場兩人撞見之後,先是都愣了一下,随即等他倆反應過來之後,直接就想沖上前去,繼續扭打在一起。
“幹嘛呢!警察局打架呀,鬧呢!走!”
一人架起一個,就直奔辦公室去了,何為和蔣方義他倆還特地走的中間,不讓他們再有什麼肢體接觸。
“老鷹捉小雞啊,你倆還一人一個?這臉怎麼回事,誰打的?”
刑鳴剛好過來送東西,剛一出辦公室的門,就看見了黃鑫那張大花臉。
“狗咬的!”
黃鑫也是一點不客氣,嘴上一點不饒人。
“你才是狗!你才是!”
趙冀以為自己還了嘴,就算是還擊回去了,沒想到那個黃鑫還有更狠的呢。
“哦對呀,我确實是狗,專咬你老婆,你呢,應該是烏龜王八蛋!”
“你說什麼!你給我站住!”
眼見着局面逐漸失控,何為隻能先把黃鑫給拷了起來,又把趙冀給分開關押進了另一個審訊室裡。
“行了!别嘚瑟了!這是什麼很光彩的事嗎?你也是,要點臉吧,你老婆正跟你離婚呢,你就不能收斂點,就當給自己留後路了嘛。”
人都已經走遠了,黃鑫還坐在那長椅上罵罵咧咧的呢,何為怎麼勸都勸不住,就隻能直接罵回去了。
“何警官,我可是被打的人哎,我不告他已經很給他面子了,這小玩意,竟然還敢還嘴!”
“你閉嘴吧!他又不是兇手的兒子,你沖他,還算是個男人嗎!”
正說着,薛秦來了。
剛一來,就聽見了何為說這話,頓時就愣在了門口,看向了坐在椅子上的黃鑫。
他認識這個男人,妹妹跟他說起過這個人的,他也曾在外面看見過,他和妹妹走在一起,很親密的樣子。
“薛先生,你來了,跟我走吧,法醫室在那邊。”
何為來回打量着兩人,薛秦注意到了剛剛在叫嚣的黃鑫,而黃鑫,毋庸置疑的,他肯定也是認識江平安的兒子的。
在薛秦站到門口的那一刻,剛剛還不可一世,罵罵咧咧,甚至是滿嘴髒話的黃鑫,突然就安靜就下來,有些不知所措地看向了自己面前這個高大的男人。
他嘴裡的話沒有了,不過眼神卻愈發堅定了起來,眼看着何為把他帶走,他立馬就要沖上前去。
雖然被蔣方義及時按了回去,但後頭辦公室裡,傳來的吱呀作響的闆凳踢飛的聲音,還是提醒着薛秦,剛剛那個男人,是想沖出來揍他一頓的。
“何警官,他是——受害者家屬吧?”
“你認識他?”
“以前他打過我,很早了,他那時候還很小呢。”
何為看了看他,一臉的苦澀,不知道該接什麼話,幹脆走到了前面去引路。
冷冰冰的法醫室裡,阙上聞打開了薛陵的遺體櫃,讓開身位,好讓薛秦站到前面去看得更仔細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