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不用說生活中所有那些怪異的細節:烈酒和調味料過重的飲食,是因為需要依靠觸覺,乃至痛覺,才能産生正在進食的實感。像紙剪出來貼在臉上似的生硬微笑不是發自内心,而是刻意驅動着肌肉模拟出笑容的樣子,真正想哭的時候卻無法自如地流下眼淚。永遠泛涼的體溫自不必說,臉頰和嘴唇上從不消失的血色是美容咒語的産物,而連紙莎草都不會吹動的呼吸——當然了,她本來就沒有呼吸!
“……然後你就保持這樣,直到今天。”
“不這樣,還能怎麼樣呢?即使用魔咒把臉和聲音變成生前的樣子,即使還能使用魔法,我也無法自欺欺人地認為這種存在形式就等于‘活着’。我隻是一具會行動的屍體,會說話的雕像,僅此而已。”
“但你還在研究生命和複蘇的魔法?”
艾蕾奧瑙拉張開嘴,像是想要深吸一口氣似的,又徒勞地閉上了。同一種無法呼吸的感覺好似也在同時攫住了他,使得胸腔裡又一次抽痛起來。
“讓死者複活隻存在于傳說和故事裡,賦予死物以生命也未見得比前者現實多少。沒有放棄,隻是因為不知道除此之外還能做什麼。我的人生已經永遠停止了,今天就是昨天,明天也是今天,不找一個遙遠的目标寄托希望,我怕自己會瘋掉……或者,也許我在那段幽閉黑暗的時日裡就已經瘋了。”
“你還想活嗎?”
“……這世界上有些事情不是想就能做到。”
“世界的規律對我來說一文不值。我在問你的意志。”
“我——”
艾蕾奧瑙拉大睜雙眼,近乎惶然地望着他。她嘴唇翕動,繃緊的聲線裡驟然浮現一股無法忽視的虛弱……或者說,勉強支撐到現在的平靜假象終于如湯姆所願,徹底碎裂。
“——我當然想活!我沒有獻身什麼偉大事業的高尚精神,從來沒打算年紀輕輕就做赴死的準備,何況還是這麼莫名其妙、沒有任何價值的死法——這是意外,不是人禍,難道不是更荒謬了嗎?困在這種不死不活的狀态當然很痛苦,但即使如此,比起接受死亡的事實,我甯願追求複活的可能性——”
不知從哪一個音節起,所有流不出淚的哭訴都被掩在了另一個人的胸前。湯姆默默收緊手臂,垂下眼睛,望着懷抱中顫抖起伏的背脊。
“……隻是,太難了,也太久了。我其實已經差不多相信……我想要的複活,恐怕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慢慢地,我也忘掉了活着的感覺,不僅是身體上的,還有心靈上的……直到你出現在那裡。”
深栗色的長發纏在他指間,奇異地,有種令人流連不放的觸感。他聽見喉嚨裡發出的聲音,也低軟得不像自己的:“你察覺到的我的願望,是什麼?”
“即使是睡眠或者昏迷中的人,也應該是有願望的。但我碰你的時候,什麼都沒感覺到——你是一個沒有願望的人。那是我把你帶回來的原因。而我開始留意你,是因為醒來以後,你的願望就變成了‘想要活下去’。”
艾蕾奧瑙拉靠在他懷裡,柔柔地問:“如果不是經曆過死亡,或者長年受死亡威脅的人,‘活着’怎麼會是他最深的願望?”
“……因為那就是我的原點。黑魔王早已忘記的原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