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收取你該支付的代價。畢竟,有借就該還?”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昆的突然靠近,讓蕾哈爾不知所措,此刻,她的心髒正在劇烈鼓動。
“承載着某些記憶的水晶,亦或者,被你當成石頭的廢品?”
少年的意有所指讓蕾哈爾心驚,她一把推開昆,從抽屜拿了水晶就往門那邊逃跑,卻被對方一把抓住頭發,吃痛地後仰,下意識想拽回頭發的時候,手中的水晶飛了出去,在地上骨碌碌滾了一圈。
“抱歉抱歉~不是有意要抓你頭發的。”達到目的,昆很快就松了手,蕾哈爾脫力一屁股坐在地上,看見對方朝她的水晶走去,急忙大喊:
“不行,不行!求求你了,拜托,隻有那個、隻有那個!!!”
顧不上顔面,少女連滾帶爬地過去,用右手趕忙将水晶搶先一步握住,“哈、哈啊......哈啊......太好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還來不及松氣高興,指骨碎裂般的疼痛就幾乎将蕾哈爾的意志撕成兩半。
一半苦苦支撐着,但究竟為了什麼,她不知道,另一半又如誘惑的深淵,告訴她,别再堅持了。
就像對待令人嫌惡的垃圾一樣,昆面無表情地用鞋直接踩了上去,鞋尖左右來回碾壓的酷刑讓她生理性的淚水滿溢而出,伴随着一次又一次的痛苦呼吸的氣音,被她自己盡數吃進嘴裡。
忍不住松手了,或者說,自己的這隻右手已經握不住東西了。
明明,不可以松開,不可以松開的啊...!!
蕾哈爾看着昆挪開鞋,彎下腰,撿起了那塊被以前的自己抛棄的小小石頭,哈口氣,掏出手帕輕柔地擦拭了下,一邊出聲詢問道:“你不覺得挺浪費嗎?”
是的。
蕾哈爾呆呆地看着昆檢查那枚水晶,深紫色的水晶塊還是一如既往的模樣,跟少女交給她時,一模一樣。
以及久到她幾乎要忘記,又似乎是不久之前的話語。
「這裡面蘊含的是能斬斷命運,召喚星星的魔法。」
「從今天開始,蕾哈爾,你就是你命運的主人公了。」
每一個被贈與的物件,都是誰人曾經存在過的證明。她已經不在了,不能連這點聯系都被一并抛卻。
左手還能勉強彎曲。
蕾哈爾就這樣拽着昆的西裝褲,挪動這副軀殼靠近他,瞪大眼睛哀求:“求求你,我需要它,如果沒有它的話,我......”
“......大家總是喜歡在失去什麼的時候後悔。追悔莫及,這個詞就是為人類創造的吧。真有意思,你不覺得嗎?”
擦幹淨水晶,昆上下抛耍着把玩它,饒有興趣地欣賞蕾哈爾的表演,一會又覺着沒趣,失了笑臉,打算離開。
“求求你......還給我......”
“本來就不是你的東西吧。”
“我什麼都願意做......”
“............「什麼都願意做」。”昆停下了把玩水晶的手,扯着蕾哈爾的衣領強迫她和自己對視,“哈!你不會以為現在的自己還有選擇的權利吧?”
“「名為柳寒城總監考官,是本次的幕後黑手。」你之前這麼跟我全盤托出的時候這麼說過吧?為什麼不敢公開說?......因為你不敢,你沒有證據。當然對方也是這麼想的。”
“測試者,吉黑德的刺客,以及你們遇到的男人。要想制造混亂,讓第三方加入其中,就連考試也能一并利用,對方的勢力可不是什麼小小的監考官,你覺得你能活着是為什麼?”
“意味着你在他眼中,連、毀、滅、的、價、值、都、不、具、備。”
說完,昆松開了蕾哈爾,任由對方絕望地癱倒在地,。
恍惚間,蕾哈爾彷佛見到了少女的背影,她似乎正準備跟着少年一同離去。
“啊。”
蕾哈爾跪坐在地,發出了一個無意義的音節,少女聞聲,轉頭向她看來,懵懂純白的樣子一如當初。
若是還能,若是還能......
“我願意去死。”蕾哈爾踉踉跄跄地站起來,沙啞着聲音。
弱小如她,沒有平複他人怒火的手段,但是她願意放棄自己的未來,“......隻要你替他們報仇。”
對。不是替自己。是替他們。
因為自己的願望,其實早就在不經意間,實現了。
“你......”昆看着明顯已經心死的蕾哈爾,沒好氣地回答:“安德羅西會罵你真的是你活該啊。不過......”最後半句他咽了下去。
畢竟自己在不吃教訓方面也算半斤八兩了。
一陣悉悉索索的布料聲響起,蕾哈爾被劈頭蓋臉甩了一堆衣物,她慌忙揭下。本以為是對方打算羞辱自己,在觸及布料的時候,怔住了,這料子柔軟細膩,又有種晨霧般的輕盈之感。
是上好的料,比自己身上的好多了。蕾哈爾沉默地摩挲着衣服,心想。
“一套灰的,一套黑的。要穿還是扔,都随你。”昆的聲音在上方響起,停了會,他接着說:“...都是她做的。”然後把門帶上,将空間完全留給她。
“......”
蕾哈爾把衣服抱到床上,細緻地鋪開來。灰色的套裝類似帶着披肩的長袖大衣,内搭半身裙,大衣胸口處還綴有蝴蝶結,充滿了少女心;而黑色的那件,完完全全就是邪惡巫師裝扮的長袍,衣物配套的挂墜似乎是動物的牙齒串連而成,更别提底部的裙擺處,有些被制作者故意撕開的碎布條,是為了營造某種氛圍嗎?
如果是自己的話,會比較喜歡灰色的那件。自己也想成為那樣被愛着,被捧在别人手心裡的女孩。
就這樣,蕾哈爾換上了新衣服,把另一套仔仔細細地疊起來收進了小包袱裡。
她看着鏡子裡的自己。
黑黑的長袍襯着那張臉愈發蒼白,隻有眼圈周圍紅了一片,消不下去,金色的頭發也同枯草無異,她試着笑,強制彎起嘴角,臉一抽一抽的,顯得那麻子更是可怖。
不能哭。
「你現在很髒,是因為你一屁股坐在地上了,地上是有灰的。而且你在哭,你每用一次手抹眼淚的時候,你的臉就會被撐在地上的髒手弄花一圈,你會越來越髒的。」
「但是現在髒了也沒關系,之後找到可以洗澡的地方清理一下就會變幹淨了。還有就是,不夠好看的話......登塔,好像可以實現願望,許願變好看吧。或者找到有用的道具應該也能改變外貌......」
那個時候的少女,總是很認真地說些大道理般的廢話,就這麼蹲着,想着法子安慰自己。不,也許并非安慰,少女一定是,單純地把自己所看到的世界,給映射出來了吧。
“史黛拉。”蕾哈爾告訴自己不能哭,她要一直笑着:“史黛拉,這衣服真好看啊。”
所以,穿上她制作的衣服的自己,現在有沒有變得好看點了呢?
*
昆就這麼倚靠在蕾哈爾房門旁,靜靜等候着,直到拉門聲再次響起。
“事情辦完了?”
“......嗯。”
得到了蕾哈爾的回複,昆站起身。在看到對方一身黑的裝扮後,張了張嘴,最後還是沒說什麼,他轉移了話題:“需要跟其他人告别嗎?”
對方淡漠地搖了搖頭。
“嗯...行吧。反正測試已經算是結束了,那我們就先走吧。”
蕾哈爾緊了緊拳,她不知道對方想要自己做些什麼,但如果是想找偏僻的地方,要了自己的命,那太好了。
他應該會遵循約定吧......可就算不遵守,她又能做什麼呢......
蕾哈爾沉默地揪住衣角,不安在心底蔓延。
...希望不要弄髒這身衣服。她想。
跟着繞過重重走廊後,盡頭隻有一扇門,這裡應該是這艘空艦相當深處的位置了。這到底是哪裡?蕾哈爾疑惑着,看昆用一把樸素的鑰匙開了門,漆黑的房間中似乎陳列些許貨架,一些雜物被放置在這裡。
儲物室?
昆對她做了個‘請’的動作:“你先進去。”
蕾哈爾無法,隻得遵從。但在她的腳踏進房間的一刹那,就踩空了,整個房間如同被戳破的泡沫一樣消失不見。
做夢?幻覺?
蕾哈爾唯一知曉的是,自己正身處于高空的事實。
竟然是這種死法??!!這樣下去自己肯定會粉身碎骨!!
這是報應嗎?
......這是報應吧。
無論此時何樣的求生欲在蕾哈爾的體内膨脹,都無作用,無力感早已将她擊垮。她大概要以非常不好看的樣子落地,然後死去。但她沒有再哭了,隻是哂笑自己曾做過的種種無用之功。
蕾哈爾嘗試着仰望天際,自己曾經無比想要見到,想要觸碰,想要成為星星。
“白天......連燈球也看不見啊......”呼嘯的風聲連自己喃喃自語的聲音也一并遮蓋。幹脆閉上眼好了,她想。然後在這之前,她看見一個藍色的身影落下。
“——!!你瘋了?!!”蕾哈爾朝那道身影咆哮道。
瘋了。瘋了。瘋了瘋了瘋了瘋了瘋了!!!!!!
他怎麼能就這樣去死?!明明和自己約定過的————
“行了。别在那嚎。敗者的姿态欣賞一次就夠了。”
這話說得,彷佛他不是正在搞什麼自殺行為,而是在自家花園裡散步般自得。
少年打了個響指,蕾哈爾感到一陣目眩,下一個瞬間,她的腳就踩上堅實的土地。陌生的空氣,陌生的景色,都在告知她:自己已經不在之前的地方了。
但是自己還沒有死。僅是這點,就讓她還能抱有希望。
“......戰艦呢?我們之前不是應該...”
“什麼,你說伊凡科爾的航空艦?這裡是第四十三層。”
昆示意蕾哈爾跟上,卻不知自己方才的話,究竟給對方帶來了多大驚吓。
“你說四十三層...!”
“嗯?啊,你知道那個啊。傳說中的死亡之層,失去管理者之後的不法之地......嗯,的【裡】面。應該這麼說吧。反正常規手段來不了就是了。”
“你帶我來這究竟是......”
“你說你願意去死,對吧。”
昆停下來了前進的腳步,轉而朝蕾哈爾走來,緊盯着她。
“而我是個喜歡物盡其用的人,既然都是要死,不如做我的棋子,一舉一動,甚至連存在本身都由我進行支配。”
湛藍眼眸透露出的是毫不掩飾的利用。而她已經不想再被利用了。
蕾哈爾咬了咬牙,皺眉道:“我可能,什麼都做不到。”
“對我來說,籌碼越多越好。至于你本人嘛......廢物有廢物的消耗方式。”昆從口袋裡摸出一個物件,就這麼扔了出去,“拿去。”
那枚深紫色的水晶被昆抛過來,蕾哈爾隻能手忙腳亂地接過手。
“!!!”
不可置信地看着手中熟悉的水晶,她問道:“......為什麼?”接着,她看見少年垂眸的溫柔神情,彷佛在思念着什麼。他說:
“————在徹底燃燒完之前,我準許你做夢的權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