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栎忽然咧嘴一笑,接着将整張臉埋在手臂後面,身子笑得一抖一抖。
“你笑什麼?”許嘉清不解。
“騙你的。”
“什麼?”
“我剛才說的都是騙你的,世界上哪有這麼完美的人啊。”羅栎繼續笑着:“還飛機失事,嘉清學長你真好騙。”
“你......”
許嘉清正想罵他,他收起笑容接着道:“不過,我也信了。我媽她以前就是這麼騙我的,上初中之前吧,我真的一直覺得我爸爸是這樣一個完美的人。”
“那,那你真正的爸爸是個怎樣的人?”
羅栎停頓了很久,最後哼笑一聲,輕聲道:
“人渣。”
-
羅栎打出生就沒有見過他的父親,甚至可以說在他懂事之前,腦海裡都沒有“爸爸”這個概念,直到後來長大些會和樓裡的小孩一起玩了,别的孩子們一口一個“我的爸爸怎麼怎麼樣”,“我的爸爸他會什麼什麼”,神情驕傲極了。
他才意識到一個家裡除了媽媽以外應該還有一個被稱之為“爸爸”的男人存在。
那天羅栎回家搖醒了酣睡的母親,那時候羅麗娟還在天歡舞廳上班,夜裡上班,白天睡覺。
他問道:“媽媽,郭叔叔是不是我爸爸?”
郭叔叔指的是郭偉東,天歡舞廳的老闆,四十多歲,個頭不算高但長得很壯實,一把寸頭兩根香煙,一根架在耳朵上,一根夾在食指與中指間,他喜好穿一件寬大的黑色皮夾克和一條灰色西褲,羅栎常常能在家裡看到它們,在沙發上,床上,也或者在晾衣杆上,還有一回它出現在了母親的肩頭。
那天羅栎起夜上廁所,忽然聽着外頭有了動靜,按常理,這個點家裡應該隻他一人才對,他吓得不敢動彈,偷偷從門縫間朝外頭偷窺,一看居然是母親。
借着房門裡漏出來的光,他看到母親正在抽屜裡翻找什麼,明明已然入冬,她卻什麼都沒穿,一雙光腳踮着地,隻有那件黑色皮夾克披在肩頭,夾克的下延蓋在她光溜溜的半截屁股上,白花花的雙腿袒露無遺。
房門裡傳來郭偉東的聲音:“找到沒,沒有你就幫我生個兒子吧哈哈!”
母親拿了盒什麼東西匆匆往回趕,她罵道:“生你個頭,讓你老婆生去!”
這段回憶一直藏在羅栎的腦海中,過了很多年以後某一天他忽然想起時,才明白了這兩句對白的意思,知道了他們是在幹什麼。
還在酣睡的母親被他的問題直接驚醒,然後哈哈大笑起來:“他怎麼可能是你爸爸,他是你媽媽我的情人。”
“什麼是情人?”四歲的羅栎不解地問道。
“情人......就是喜歡你媽媽的人。”
“那媽媽有很多情人了?”
羅麗娟輕拍了一下羅栎的腦門,笑道:“說什麼呢小鬼頭?”
“我看樓裡還有天歡那些男的都很喜歡你,他們老是偷看你。”
“哎喲,要死了,你這個小鬼頭,這雙小眼睛裡看的都是些什麼啊!”羅麗娟在他的鼻梁上刮了一下,假裝生氣道:“你可不能到處亂說!”
“媽媽,那我爸爸是誰,他是怎麼樣的人?我和他像嗎?他比梁喜爸爸高大嗎?他比阿傑爸爸厲害嗎?他是不是和郭叔叔一樣兇?他會做木槍嗎?他在哪兒呀......”
羅麗娟聽着他的炮語連珠,将他摟進了自己的懷裡,兩人一同窩進被子,她笑着說道:“他們啊,怎麼能和你爸爸比呢......”
羅麗娟為他編織了一個美夢,讓羅栎深信不疑自己擁有這世界上最好的爸爸,隻是老天爺善妒,将他這樣好的爸爸早早收回去了。
“那後來呢?後來你是怎麼知道其實你媽媽她.....”許嘉清問道。
羅栎歎了口氣道:“小時候是好糊弄,長大了這種事哪裡還瞞得住。”
都說小孩是最天真無邪的,其實壓根不是那麼回事,是無知還差不多,從無知的嘴裡說出來的話往往更加惡毒。
小學二年級的時候,學校組織了一場作文比賽,主題是要講關于家庭的故事,羅栎便将從母親那裡聽來父親的故事寫了下來,寫他如何優秀,寫他如何溫柔,寫自己如何崇拜他。
羅栎成績一項很好,這次也輕輕松松拿了第一,然後這篇文章便被老師印了出來,還在全班面前朗讀,這本來是件很驕傲的事情,可是有個叫趙成傑的同學卻說他撒謊,說他作文裡寫的都是假的,他爸爸根本不是什麼大學教授,而是藍橋監獄的囚犯。
羅栎與他争辯,那小孩也越發起勁,當着全班同學的面指着羅栎的鼻子嚷道:“你媽媽也不是什麼好東西,我爸爸說你媽媽是公交車,晚上陪野男人睡覺,白天陪郭偉東睡覺!”
羅栎并不知道這些詞是什麼意思,但他的腦海中忽然浮現出了那天夜裡母親披着夾克的身影,他瞬間怒不可遏,沖上去将趙成傑撲倒在地,掐着他的脖子對着臉就是一拳頭,這都是看樓裡那些流氓混子打架時候學來的,趙成傑的門牙瞬間被打飛了,滿口都是血,哇哇地哭了起來。
好在是換牙的年齡,趙成傑父母也沒追究,事後隻是班主任将兩人訓了一頓,趙成傑依舊哭得厲害,而羅栎卻冷靜得像個大人,最後等趙成傑走了他問道:“老師,趙成傑說的是真的嗎?我爸爸,真的是藍橋監獄的囚犯嗎?”
老師沉默了許久,摸着他的頭道:“羅栎,你是個學生,成績又那麼好,應該把心思放在學習上,其他東西都不要去想。”
“那老師,你知道我爸爸真名叫什麼嗎?”
“對不起,老師真的不知道。”
“老師,求求你,告訴我吧,我不會說出去,也不會告訴我媽媽。”他眼睛通紅,豆大的淚珠瞬間挂滿整張小臉:“我隻是想知道他的名字,求求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