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裡儀器滴滴作響,許嘉清躺在病床上昏迷不醒,高鏡一坐在一旁看着他臉色慘白,滿是傷痕的手握在手裡涼涼的。
高鏡一心念,要是可以的話,我也想你永遠活在幻想之中,我也想你可以……
六年前也是這般光景,許嘉清眼見着母親摔死在自己面前,大病一場,昏睡了幾天幾夜,等清醒睜眼的時候,不停地問道:“媽媽呢?媽媽回家了嗎?”
“嘉清,你媽媽她,已經不在了。”
“為什麼?她答應了我周末要回家,她怎麼會自殺呢?”
“她不會,她絕不會,有人殺了我媽媽!”他如此在病房之中一遍遍地吵鬧着,整個走廊都是他的尖叫。
對啊,怎麼會呢?那天陽光明媚風和煦,那天他拿了久違的全校第一,那天媽媽答應了一切都會好起來,究竟是哪個環節出了問題,明明那天的一切,都像是電影中走向美好的轉折點……
可是原來現實并不如此,沒有陰雨的前奏,沒有電閃雷鳴的預警,厄運随時可能在一個萬裡晴空的好日子裡将自以為是者打得七葷八素。
許嘉清想不明白,就嗚嗚地哭,白日裡哭,夜裡也哭。後來更糟,他甚至出現自殘的行為。
高鏡一每天放學都來看他,那天見他換下的病号服袖子上有血印子,心裡瞬間騰起不詳的預感,他抓過嘉清的手要看,嘉清還不願意,可那時候的他因為常常吃不下飯,一點掙紮的力氣也沒有。
高鏡一掀開他的袖子,吓了一跳,瞬間汗毛倒立,雞皮疙瘩起了一身,嘉清小臂那一截,全是一道道的劃痕,從手肘那一塊一路延伸到快手腕的位置,就跟那水泥地上的橫線般密集,結着血痂,數都數不清。
高鏡一的眼圈紅了起來,他看向許嘉清蒼白的臉和那腫得核桃似的雙眼,他問他為什麼要這麼做,這樣,不疼嗎?
他輕輕觸碰了一下,觸碰的瞬間,心裡像被針紮了一般,心疼得手都顫抖起來。
“我隻是想知道,想體會媽媽為什麼要這麼做,為什麼她那麼痛苦。”嘉清看向傷口,說道:“現在我終于明白了,這對她來說不是痛苦,恰恰是這樣,才不那麼痛苦,我也是,鏡一,一點也不疼,真的。”
會不會有一天嘉清也想不開從這樓上跳下去了?那自己就再也見不到嘉清了……
這個想法在高鏡一腦海中隻閃現了一次,他便再不敢細思。生死别離第一次被這麼血淋淋地呈到眼前,沒有哪一種恐懼能比之更甚,高鏡一覺得心驚膽戰、心如刀割。
差不多也是從那時候起,許嘉清開始正式接受心理治療,由高鏡一的舅舅顧紅衛負責,顧紅衛是首屈一指的精神醫學科醫生,高鏡一跑去問母親,嘉清是不是很快就能好起來了?
“這件事給他的沖擊太大了,好的治療是基礎,時間是另一方面,更重要的還得看他自己。不過我相信嘉清是個堅強的孩子。”顧紅靜歎一聲:“接下來一段時間,嘉清會住到我們家來,你多陪陪他。”
高鏡一心中一喜,從知道嘉清自殘那一刻起,他就恨不得給嘉清穿根繩子,一天24小時挂在自己脖子上。
從那時候起,高鏡一便開始守着許嘉清,照顧他,一天24小時地不離他,起初許嘉清總是一言不發,他就想着法子和他說話。
“嘉清,喝水嗎?”
“嘉清,數學最後一題你答案是多少?”
“嘉清,你忘記吃藥了。”
一些無關痛癢的廢話,一些不好笑的小玩笑,一些,沒用的關心……
高鏡一想到以前,自己并不是一個喜歡說話的人,遇上什麼事就悶聲不響一人賭氣,嘉清總有辦法讓他開心讓他笑,為什麼現在的自己卻不能讓嘉清好起來?
嘉清夜裡有時做噩夢,夢得醒不過來,閉着眼睛淚水滿面,嘴裡不停喊着:
“媽媽!媽媽!你在哪?”
“媽媽,你快回來吧,我好想你。”
他将嘉清摟進懷裡,緊緊抱着,拍着他的背,撫摸他的頭發。嘉清瘦了好多,抱在懷裡,像一把枯骨。
“沒事的,嘉清,有我在,我會一直陪着你。”
後來,也不記得是過了多久,嘉清漸漸恢複如常了,興許是兩三個月,興許是半年,但在回憶裡隻一眨眼似的,而那些與嘉清分别的時間則被拉扯得無限漫長……
如今他依舊記得,嘉清離開的那天,看着他的東西被一點點收進行李箱裡,心髒像是被一塊塊挖空。夜裡,他習慣性地隻睡了半邊床,一轉身子,空着的那一側,冰涼涼的。
嘉清的臉上重新一點點添回神采,身子也不再像之前那麼瘦弱,這當然是好事,隻是嘉清也會開始與他人聊說,對别人笑,高鏡一高興,可也不是那麼純粹的高興,知覺自己心中那根和許嘉清緊密相連的紐帶被一點點扯斷了。
“嘉清,我看咱們的英語課代表是不是喜歡你啊?”有個男生閑扯道。
高鏡一手中的筆停下了,他坐在許嘉清的後面,看不到嘉清的表情。
“瞎想什麼呢,她隻是和我讨論題目罷了。”嘉清說道。
“那你呢,你喜歡她嗎?”那個男生咯咯笑着說。
“趕緊背書去吧你,孟老師今天心情可不太好。”嘉清他沒有肯定也沒有否認,筆下的那道題高鏡一忽然不知道怎麼解了。
放學他問許嘉清:“嘉清,你說什麼是喜歡?”
“怎麼突然問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