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葉啞然，以她俗人的角度來看，不科舉，在穆府就沒什麼話語權，穆清臨雖然也不參加，但他得老夫人器重，情況比較特殊，然而穆清柏如果不考取功名的話，想幹什麼。

穆清柏眼睛亮晶晶道：“我想當郎中，懸壺濟世。”

他之所以想當郎中，是受他阿耶的影響。

穆清柏的阿耶是贅婿，不過絲毫沒有贅婿的自我修養，領着穆甯嫣到處跑，采藥、制藥、賣藥、看病……以至很晚才生孩子。當了父母後，兩人也沒有改變以前的生活狀态，把孩子往家裡一扔，繼續四處行醫。

淮葉心生敬佩：“我不如六郎。”

穆清柏搖頭一笑：“三嫂，你有喜歡做的事情嗎？”

淮葉愣住了：“喜歡做的事情？”她想了半天，發現沒有，喜歡對她而言太奢侈了，從前是，現在也是，她隻要穩定。

穆清柏點頭道：“對，喜歡，就是你特别想幹的事，不論這件事有沒有回報。”

淮葉現編了一個答案：“我想讓天底下的寒士都有書可讀。”其實也不算編，因為她知道這種拼命讀書想端上鐵飯碗的渴望。

穆清柏一臉震驚，他聽說了淮葉要建書院，但沒想到是為了這樣宏大的願望，他鄭重其事道：“三嫂若有什麼需要，盡管吩咐。”

淮葉有些驚喜，其實當穆清柏說未來要做個大夫時，她就有了這樣的打算，她看穆清柏的眼神猶如看醫療保險：“三嫂在這裡謝過六郎了。”

這時，老夫人來了，淮葉轉頭，第一眼看到的是老夫人身邊的男人，不是穆清臨是誰。

男人一身玄色錦袍，袖口上隐約可見金線祥雲，不知道是不是攙扶着老夫人的緣故，他眉眼間的陰鸷似淡了許多，祖孫倆說說笑笑，别提多麼溫馨了。

穆清瑞看到這一幕，不禁想起了小時候穆清臨對祖父百般殷勤，他心裡冷哼一聲，從小到大，穆清臨隻會這一招嗎！

他移步上前，噙笑道：“祖母，是孫兒不孝，因阿娘想念得很，沒及時探望您，請您責罰。”

老夫人笑呵呵道：“責罰什麼？你阿娘一直盼你回來，你去見她是應該！我大郎孝順的很呐！”她叫穆清瑞離近些：“好大郎，快讓祖母看看，哎喲，瘦了。”

大夫人趕緊上前，附和道：“可不是嘛！兒媳也覺得大郎瘦了，您說這孩子，為了讀書，非要住在州學，也不知道飯菜可不可口，被褥軟不軟和……”

老夫人沒理會，笑着對穆清瑞說：“走，大郎，進去說。”

大夫人佯裝抹淚的動作一滞，轉身跟上，心想：老夫人定是惱了她沒有讓大郎回來後先去探望她老人家。

淮葉默默跟在後面，無意中發現大郎和三郎的身高差得有點多，主要是兩人一個在老夫人左手邊、一個在老夫人右手邊，對比十分明顯，但穆甯德和穆甯昌差不多高，大夫人比三夫人高了不少，從基因角度分析，大郎不應該比三郎矮啊，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

衆人坐下後，老夫人給這次家宴定了個調子：“今兒大夥兒聚在一起，一是吃個團圓飯，二是預祝大郎和二郎鄉試順利，取得一個好名次。”

穆甯德自豪地看着穆清瑞：“大郎，此次鄉試，争取考個前三。”

老夫人觑了穆甯德一眼，前三？說的輕巧！她對穆清瑞說：“大郎，盡力就好，别給自己太大負擔。”

穆清瑞自信一笑：“祖母放心，我一定會在鄉試中名列前茅，光宗耀祖。”

老夫人笑容滿面道：“好好好！大郎大志氣，是我穆家的榮耀，将來定能扛起我穆家的大旗！”

穆甯德和大夫人對視一眼，扛起穆家的大旗？他們在彼此眼中看到了激動，老夫人發話了，穆家早晚是大郎的！

二夫人心頭一沉，雖然老夫人沒有明講，但意思很明顯了，穆府以後是大房的，穆甯義輕輕拍了下二夫人的手，用隻有兩人聽得見的聲音說：“一切皆無定數。”二夫人聽到後，心中稍微安定了些。

就在兩人竊竊私語時，一旁的穆清宇霍然起身，目光堅定道：“祖母，孫兒以後參加鄉試也一定會名列前茅，為您争臉。”

老夫人招手讓穆清宇過去：“四郎要為祖母争臉，祖母心裡高興。”

李絮柔見狀，戳了戳身旁的穆清宏，也想讓對方站起來講幾句，穆清宏卻以為李絮柔夠不到他那邊的飯菜，于是把飯菜挪到李絮柔面前，李絮柔無奈一笑，不知道該高興對方貼心，還是該憂愁對方連一個十歲的孩子都比不上。

老夫人慈愛地說道：“四郎好好讀書，将來協助你大哥，一同為穆家争光。”

二夫人眉頭緊皺，老夫人這是要讓二房給大房當墊腳石嗎？穆甯義的臉色也不好看，老夫人難道忘了穆甯德放貸逼死了好幾個人了？還讓他們當家？

淮葉倒是能理解老夫人這麼做的用意，想讓穆清瑞帶領穆府實現由錢到權的轉型，然而穆家核心利益沒有她的份。

她輕啜一口清酒，突然有些好奇穆清臨的反應，畢竟穆清瑞成為下一任接班人，對穆清臨來講，沒什麼好處。

然而穆清臨面無波瀾，如老僧入定。

淮葉一副不出所料的表情，如果對方情緒起伏大，那她才會覺得奇怪，甚至懷疑穆清臨做到位極人臣的合理性。

穆清臨喚人端來乳粥，微微低頭：“祖母。”

老夫人心裡一熱，親昵地拍了下穆清臨的手：“三郎，難為你還記得我這個老婆子喜歡什麼了。”

穆清臨唇邊淺笑：“是孫兒應當做的。”

穆清瑞看着那碗乳粥，一臉不屑，穆清臨就沒有别的招數了嗎？以前對祖父用這套，現在對祖母用這套，他都看膩了！還有，這乳粥有什麼好喝的，一股子乳/腥味，祖父和祖母以前生活不易，喜歡喝這個可以理解，穆清臨怎麼也喜歡喝？

老夫人喝了一口，不由想起了老爺，眼角一濕：“三郎，陪我喝點。”又感歎道：“府上也隻有三郎能陪我喝一點了。”

淮葉靈光一閃，突然明白穆清臨格外高的原因了，喝乳粥乳的！

穆清臨應道：“是，祖母。”

穆清瑞覺得這一幕有些紮眼，明明一切都變了——祖母宣布他是穆家未來的掌舵人，卻好像什麼都沒變——小時候是祖父和穆清臨一起喝乳粥，他在旁邊看着，現在是祖母和穆清臨一起喝乳粥，他在旁邊看着。

他起身，睨了眼穆清臨：“三弟，隻會喝粥可不行啊。”又看向老夫人：“祖母，孫兒看到這碗粥，忍不住想吟詩一首。”

老夫人停下來，含笑道：“大郎大才。”

廖婆婆插話：“大郎當真是文曲星下凡。”

大夫人眼裡劃過一絲贊賞，廖婆婆這話插的好，她的大郎就是文曲星下凡。

穆清瑞見老夫人的注意力轉移到自己身上，得意一笑，吟詩一首後，挑釁地看着穆清臨：“三弟從小愛喝粥，不如也請三弟作首詩吧。”說完，一副後知後覺的樣子：“不好意思，忘了三弟沒讀過書了。”

老夫人聽到這裡，眼裡的笑意淡了許多。

穆清瑞并不覺得自己的做法有任何不妥，不僅如此，還擺起了兄長的架子：“三弟，你以後多看點書，别做生意做得腦袋空空。”

這話可掃射了一片，穆甯義笑容冷峭，毫不客氣道：“大郎，我看你讀書讀得腦袋一團漿糊。”

二夫人也趁機陰陽道：“大郎能和咱們一樣嗎？人家從小在他外祖父身邊，想來看不上商賈。”

大夫人一聽這話，吓得冷汗直流，也顧不上怼二夫人，立馬對老夫人說：“請您明察，大郎一向明理，怎麼可能看不上商賈。”

老夫人喝了口茶，看向穆清瑞：“大郎，你自己說。”

穆清瑞暗罵二房胡攪和，拱手道：“祖母明鑒，孫兒就是想讓三弟多讀點書，學些道理。”别老搞獻殷勤那套。

老夫人臉色稍霁，道：“大郎說的對，多讀書，多明白事理，将來才遊刃有餘，立于不敗之地。”

穆清瑞見危機過去，轉頭問穆清臨的看法：“三弟，你說呢？”

淮葉看到這裡，興奮極了，果然看熱鬧是刻在基因裡的，她夾起桌上的泡泡油糕，邊吃邊看。

隻見穆清臨默然半響，淡淡道：“是。”

穆清瑞聽到這個“是”字，心裡痛快極了，穆清臨啊穆清臨，你小時候不是很會算計人嗎？怎麼現在不行了！

他索性羞辱到底，建議老夫人：“祖母，不如讓三弟一同參加科舉，趁這個機會，多讀讀書。”

衆人驚訝地合不攏嘴，過了好久，二夫人開口道：“大郎真會開玩笑，三郎沒上過學，參加科舉不是自取其辱嗎！”

等等，三郎自取其辱是好事！她立馬改口：“我剛才想岔了，大郎這個建議很好，三郎參加科舉，知恥而後勇，想來有利于個人進步。”

穆清瑞突然覺得二房也不是那麼胡攪和，他做出一副好兄長的樣子，對老夫人說：“祖母，請您給三郎一個機會。”

在場的人都不是傻子，大郎說的再大義凜然，也掩蓋不住他想整三郎的意圖。

老夫人心裡歎氣，大郎學問是好，但心胸不夠開闊，當初她就應該親自撫養，她看向穆清臨，問：“三郎，你怎麼想的？”

穆清臨淡淡微笑：“祖母勿擔心，兄道友弟道恭，孫兒會參加的。”

穆清瑞露出滿意的笑容，他的“激将法”奏效了，穆清臨應戰了！不過等待穆清臨的隻有一個結局，就是輸！不誇張的說，穆清臨再學個十年也趕不上他！

他堵死穆清臨的退路：“三弟一定養好身體，千萬别因病參加不了。”

老夫人眼裡流露出不滿，這做的有點過了，她開始懷疑讓穆清瑞扛起穆家大旗的決定是對還是錯了。

穆清臨唇邊掠過一抹極淺的笑：“兄長放心，我一定會參加的。”

穆清瑞見對方還笑得出來，心情很不爽，明明占上風的是他，明明被他逼到無路可退的是穆清臨，為何他有一種被拿捏的感覺！他想了想，肯定是對方強忍硬撐。

淮葉細細咂摸着兩人的交鋒，好像捕捉到了什麼，又好像沒有捕捉到什麼，她閉上眼睛，過濾掉所有細枝末節，忽地抓住了本質。

本質就是，穆清臨想參加科舉。

梳理清楚這一點，再反過來看方才發生的事，穆清臨在一步一步誘導穆清瑞親自遞上戰帖，如此一來，穆清臨參加科舉的合理性有了，而老夫人不僅沒有意見，還會覺得穆清瑞氣量太小。

再聯想黃礬之前說的，兩人小時候不對付，想來穆清臨正是利用了穆清瑞想要壓他一頭的心理，讓穆清瑞按照他設計好的劇本走。

淮葉喝了口清酒，壓壓驚。

既然穆清臨想參加科舉，甚至讓穆清瑞這個穆家學問最好的人親自遞上戰帖，那穆清臨必然是成竹在胸。

淮葉往穆清臨的方向看去，對方仍然面無波瀾，如老僧入定。

她得出結論：這個男人，深不可測，不好對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