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戲世界中。
還被困在流沙中的蔺寒時,忽然聞到了一股帶着微微苦氣的清甜味。
這是——
幾乎是前後腳的時間,他體内的清醒劑也消耗到了極點,身體中被藥物壓制着的那股暴虐力量,如同開閘的洪水,千軍萬馬般奔湧而出。
蔺寒時慢慢握起雙拳,漆黑的瞳仁裡像燃了一簇火,眼神也變得淩厲非常。
他能明顯感覺到,每個身體細胞都被灌進了新的力量。
霍荞眼神微動,死死盯着蔺寒時神情的變化。
但她并不認為蔺寒時可以靠自己脫離困境,沒她的幫助,他馬上就會被流沙吞沒。
“你現在隻是個O屬性的奴隸,低等又無能。”霍荞笑裡藏刀,又自以為是地朝他伸出手,想要救他。
“蔺寒時,沒我救你,你不可能——”
話未說完,霍荞眼睜睜看到,蔺寒時周身忽然形成一團暴烈的高壓,氣勢洶洶沖開了四周的流沙。
借着這股慣性力量,他竟然真的從流沙中爬了上來,穩穩站在她面前。
霍荞久久未能從震驚中恢複過來,臉色終于變得異常難看。
“你、你怎麼可能……呃——”
蔺寒時掐住了她的脖子,讓她發不出任何聲音。
霍荞不斷掙紮,想用精神力破開蔺寒時的挾制,結果卻是徒勞。
仿佛無形中有一把枷鎖桎梏着她,她怎麼也使不出精神力。
蔺寒時猛一使勁,就将她扔出十來米遠。
這回沒了精神力護着,霍荞被摔得口吐鮮血,渾身骨頭都像被震碎般,錐心刺骨的痛。
她怎麼也沒想到,在最後一刻,蔺寒時竟會因為清醒劑失效而爆發出如此強大的力量,一舉打破險境。
更要命的是,她的精神力……好像被外力鎖住了。
屬于巫螢晚的、帶着苦氣的信息素味道,正在無孔不入地滲入這個虛拟世界。
作為帝國實力最高深莫測的超S級精神力擁有者,巫螢晚想壓制誰的精神力,隻需要動動意念即可。
蔺寒時如此,霍荞亦然。
平時,她會特意遮掩自己的信息素,就像被僞裝的少女雞尾酒,溫柔、甜美。
可到底是烈性難藏。
侵略性和攻擊性一旦暴露,就是絕對壓制。
聞到霍荞身上的血腥味,走運沒被燒死的蟲獸,又一次興奮起來。
它們像是聞到美食的氣味,聞風而動,瘋狂朝着霍荞湧來。
精神力被鎖住、又被蔺寒時打傷的霍荞,不消半分鐘,便被蟲獸爬滿了大半身。
蔺寒時冷漠地看她一眼,轉身朝着機械人的方向而去。
清醒劑失效,令他失控的意識占了上風。
蔺寒時好似變成了一台殺人機器,陷入了魔怔般的殘酷殺伐中。
他的身體仿佛受到了某種特别指令,不斷朝着機械人發起緻命攻擊。
巫螢晚透過大屏幕看到這一段畫面,不自覺掐緊了雙手,用力到骨節仿佛都在咯咯作響。
她撇過頭,緊閉雙眼,顯然是不願回憶這段記憶。
胸腔外仿若壓着一塊巨石,還有腦海中那些控制不住飛掠過的畫面,令她的喘息變得舉步維艱。
這個遊戲世界,是由蔺寒時大腦中真實的記憶所構建的。
裡面發生的一切,都是客觀存在。
事實上,那個在現實世界中大開殺戒的人,并不是蔺寒時。
而是她。
當時,巫螢晚為了救蔺寒時,突然爆發出被壓抑在體内的超強精神力。
那是她出逃受傷後、第一次使用精神力。
而彼時淪為平庸的身體,也根本承受不了那樣強悍的精神力。
她被動進入了狂躁的精神力失控狀态,血性一觸即發。
那時候,蔺寒時這個相依為命的奴隸哥哥,是小孤女活着的唯一意義。
在想要保護奴隸哥哥這個強烈信念的驅使下。
巫螢晚不僅燒光了所有蟲獸,還直接将機械人震碎成一堆廢鐵,連修複的可能性都被泯滅。
智能人老頭的屍體,也是她親自剖開的。
心髒和機械纖維,也是她挖出來的。
那個請她喝過啤酒、會拉小提琴會唱歌的可愛老頭,在她的手下,成了血肉模糊的一灘血和泥。
蔺寒時抱着她,陪她在這片荒漠中呆了一天一夜。
第二天她恢複理智,見到了地上的機械碎片、和早已流幹了血的屍體。
機械人的主控制器還在運作,顯示着瘋老頭給它下達的最後一條指令。
【護送主人的屍體,去智能人醫院找到傑克醫生。】
她久久沒有說話,隻愣愣盯着機械人的主控制器,眼神空洞。
傑克醫生,永遠也等不來他的老朋友、和一個低智遲鈍的笨蛋機械人。
這趟荒漠之行,後來成了巫螢晚的心結。
所以回歸血族後,她主動要求族長為自己清除流亡記憶,算是自欺欺人。
可惜她沒料到這段記憶竟會如此頑固。
在基地見到蔺寒時的第一眼,那些沉睡的回憶,便又死灰複燃了。
這并不是什麼好事,但也不算糟糕。
畢竟她成了血族的新一任繼承人,末世大陸唯一的神明。
如此尊榮耀眼、高貴聖潔的身份,比之平庸而猖獗的普通人類,是不會有軟肋帶來的任何煩惱的。
——要做至高無上的神,就不再有世俗的情感。
——連她的純血,都變成了幹淨純粹的透明色。
巫螢晚徐徐睜開了眼,直視大屏幕裡的殺戮。
就像在與當時的自己對視。
遊戲世界中。
這一次,蔺寒時擁有了驚人的爆發力,很快便解決掉機械人,搶到了瘋老頭的屍體。
那個機械人先是被蟲獸噬咬,接而又被蔺寒時射中電源,火花噼裡啪啦的閃,很快便燒到了身上的主系統。
一條機械腿被主系統放棄,自燃後掉在了地上。
斷腿的接口處,甚至還雜亂無章地冒出幾根電源線頭,還有一地七零八落的小零件。
它是個劣等機械人,是實驗室中早已被淘汰的老一代産品。
最新一代機械人,早就解決了電源線頭亂和零部件繁多的問題。
不像它,又醜又笨重。
蔺寒時得到了瘋老頭的屍體,不會再對機械人做什麼。
更何況它已經是強弩之末,沒有腿倒在地上,甚至不能自己站起來。
機械四肢更像生了鏽,發出遲鈍的吱嘎聲,好像随時都會報廢。
機械人的方形腦袋上,有兩個發着綠色光芒的圓片。
那是它的眼睛,此刻正朝着蔺寒時的方向不停地閃動。
就在人類一樣,頹敗地在眨着眼,好似在用這種方式向他祈求憐憫。
“還、給、我……”機械人用沙啞的金屬音說話,比之人類少了些感情色彩。
蔺寒時隻淡淡瞥了它一眼,然後背過身去,用自己的背影擋住它的部分視線。
可這根本無濟于事。
機械人還是能看到,蔺寒時剖開了主人的屍體,取出了他的心髒。
它沒有腿,拖着殘破的身體,努力地朝主人爬去。
朝着它早就死了的主人,一路爬去。
一路爬、一路七零八落地掉下各種小零件。
它沒有不開心。
它是機械人,沒有表情,沒有喜怒哀樂。
它緩慢又執着的動作,就像一條瘸了腿的流浪狗,要努力躲避今晚的暴風雨。
僅此而已。
蔺寒時取出了瘋老頭的心髒。
上面有兩塊芯片。
黃色的長形芯片,就是他要的機械纖維。
他直接把它剝了下來。
而另一塊紅色的方形芯片,上面刻着一串看不懂的代碼。
那是智能人類給自己植入的命令,通常是某種至高無上的信仰,或是需要奉獻一生的使命。
看到這串代碼,原本殺紅了眼的蔺寒時,忽的眼神一黯。
赤紅雙眸中的戾氣,慢慢褪去,反倒多了一絲孩童般清澈的茫然感。
巫螢晚緊盯着他的神情,目光也跟着落到那串代碼上。
她記得,在現實世界中,蔺寒時因為出賣這顆心髒,獲得了一次晉升機會。
這件事是讓她下定決心離開他的導火索。
畫面中。
下一瞬,蔺寒時仿佛是想起了什麼不好的回憶,倏然變得神情扭曲,整個人蜷縮着抱住腦袋,跪倒在地。
巫螢晚輕輕皺起眉,看到他這副痛苦的模樣,她本能地在心底飛快掠過一絲報複的快慰感。
她想起了那個煙花盛開的夜晚。
在帝國的貧民窟裡,老頭笑呵呵将啤酒遞給她,毫無戒備地介紹自己。
巫螢晚永遠記得他當時說的那句話:
“我被流放了大半生,但我的靈魂是自由的。我很愛自由。就像這些啤酒泡沫,我這一生,隻要像啤酒泡沫那樣,開瓶時激昂熱烈過那一次,那就夠了。”
老頭活夠了,所以選擇像啤酒泡沫一樣、像煙花一樣,絢爛而自由地死去。
可很多人終其一生,都被困在欲.望的漩渦裡。
他們沒有自由,也不想要自由。
比如蔺寒時。
回來後,巫螢晚始終沒放下心結。
在徹底離開蔺寒時的前一天,她還是去拜訪了傑克醫生,想知道那條指令背後的意義。
也是在同一天。
蔺寒時告訴她,他将老頭的心髒,交給了一個政.府要員。
那位政.府要員和他的假父親蔺将軍,私交甚好,并且有意提拔蔺寒時。
最重要的是,他正在稽辦智能人混入帝國的一樁案件。
蔺寒時在這個節骨眼交出心髒,不僅避了嫌,還立了功,得到了一次寶貴的晉升機會。
這件事,是壓死巫螢晚的最後一根稻草。
蔺寒時利用她獲得了再分化機會,又得到了她的精神力,順利上位。
甚至讓她做了罪人。
可她卻下賤地選擇留在他身邊,裝作天真無邪、裝作全然不知。
自由,老頭最愛的自由。
這也是巫螢晚的夢想,是她從族長手下出逃的唯一理由。
可她卻為了自以為是的愛情,讓這份聖潔光輝的自由,被欲.望所玷污。
所以回歸血族,是對她的懲罰,也是她做過最正确的選擇。
此時此刻,巫螢晚望着屏幕中蔺寒時見到心髒後痛苦萬分的模樣。
那些沉寂許久的懊悔和不堪,好像一瞬間都得到了償還。
畫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