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約是這慘烈的痛苦,讓蔺寒時的自我意念再次蘇醒過來,眼神也逐漸恢複清明。
空氣中還萦繞着那股帶着一絲苦氣的清甜味,是小孤女信息素的味道。
讓蔺寒時就像哭泣中的小孩突然見到糖果,胸膛中驟然湧起一股令人安心的暖意。
若不是在自己的記憶中,他大概會真的以為,是她來了。
尤其是在基地裡,因為這該死的發情反應,讓他在那麼多人面前可恥地産生了幻覺。
這更讓蔺寒時心有餘悸。
此刻他的面容已恢複了平靜,眼神犀利沉穩。
整張臉除了幾點血迹,根本看不出有其他猙獰的痕迹。
盡管這是在遊戲世界,自己在現實世界的身體并不會受傷。
但他仍不放心地摸了摸自己的腹部,甚至手掌還停留了幾秒,仿佛是在汲取某種神奇的力量。
更加神奇的是,他竟然真的感受到了一種踏實、心安的感覺。
這個下意識的動作,令蔺寒時有一瞬的怔愣。
為什麼……他對腹部裡面的東西,好像有種難以割舍的眷戀感?
——自己的肚子裡,到底有什麼?
“寒時哥哥……”一個顫抖着的柔弱聲音,忽然在背後呼喊他,打斷了他的思緒。
霍荞此時正被蟲獸吃肉喝血,痛不欲生。
她的半張臉已經被啃完了,隻剩血肉模糊的一片,腹部更是一個大窟窿,胳膊以下也沒有了,戰損嚴重。
雖然現實世界中的身軀還是完整的,但這份剝皮拆骨的痛楚,卻是真實存在的。
霍荞不甘心。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算漏了什麼,又是輸在了哪一步。
多年來跟着元帥父親征戰,讓她練成了超凡的忍耐力和決心。
骨子裡的驕傲和刻在基因中的強悍,讓霍荞哪怕是到臨死前最後一刻,也要豁出去搏一把。
她繼續弱弱地對蔺寒時求憐:“寒時哥哥……彎彎好疼……”
蔺寒時果然背脊一僵,反身徐徐朝她走來,目光中還帶着一絲被蠱惑的憐惜感。
“彎彎?”他垂着目光看霍荞。
霍荞已經痛得死死抓住身下的黃沙,還裝得有模有樣:“是我……寒時哥哥,救我……我好疼……”
她的臉已經被蟲獸吃了大半,根本看不出原貌。
霍荞以為,自己是輸在了這張皮囊上。隻要她足夠能忍疼,就一定能騙過蔺寒時。
巫螢晚隔着屏幕看到這一幕,真是為霍荞的臉皮拜服了。
虎父無犬女,果然是元帥教出來的好女兒。
盡管内心在暴言,但巫螢晚仍緊張到十指緊攥。
他已經拿到機械纖維了,隻要植入自己的身軀,得到力量,就可以順利從遊戲世界中出來了。
一定不能在這個節骨眼上,被霍荞欺騙。
“寒時哥哥、寒時哥哥……”霍荞叫得一聲比一聲嬌憐,肉麻得巫螢晚全身起雞皮疙瘩。
她開始暴躁地在鍵位上亂摁,試圖想打開什麼“禁言鍵”,讓這位玩家趕緊閉嘴。
也不知她到底摁到了什麼,大屏幕上忽然跳出一行紅字提醒。
【置換設定,将在十五分鐘後進行。請玩家做好準備。】
置換設定?
巫螢晚摸摸鼻子,她也不懂。
而遊戲世界中的霍荞,還在賣慘裝可憐:“寒時哥哥,我的身體都被咬爛了,我好痛啊……寒時哥哥,你把機械纖維給我好不好?讓我的身體再長回來……好不好?”
機械纖維,可以讓殘缺的身體再生。
這一功能遵循了現實世界的客觀事實,在虛拟世界也同樣有用。
霍荞想,隻要自己得到機械纖維,再生軀體,就一定有辦法讓情況回到原點。
她不可能會失敗。
那些蟲獸忌憚蔺寒時此刻的氣場,不敢再攻擊他。
而它們有了美餐,便也對他沒了興趣,隻顧着在霍荞身上吸血。
此時此刻,蔺寒時盯着霍荞的慘狀,眼神中閃過一瞬異樣的情緒。
“彎彎,你真的是彎彎?”他皺起眉,一隻手掌不受控制地去探自己的腹部。
而腹部那裡,仿佛真的有什麼東西在輕輕震動,好似在回應他的困惑。
霍荞頓了頓,開始加重力道,繼續柔弱說:“是我,寒時哥哥。難道……你連彎彎都不要了嗎?”
她到底是個冒牌貨,根本就沒有遊戲前、那些關于小孤女的記憶,隻能先發制人。
“彎彎、彎彎!我來救你!”蔺寒時好似被什麼刺激到,忽然朝着烏壓壓的蟲獸群沖過去。
“你說過,要等着我拿機械纖維回來的……”他顫抖着雙手,急切地拿出槍,朝着蟲獸掃射。
霍荞見他被迷惑,心中大喜,忙不疊應聲:“謝謝寒時哥哥……”
巫螢晚在屏幕前看到這一幕,暴躁得不行。
她沖進遊戲艙,照着死屍一樣躺在那兒的蔺寒時,狠狠踹了一腳。
“好小子,真有你的!”
這種話,她什麼時候說過?
“砰砰砰——”
大屏幕的環繞音響,發出一串刺耳的槍聲。
巫螢晚不耐煩地回頭瞟一眼,隻見屏幕上忽然跳出out的紅字。
——霍荞死了,直接被淘汰出局。
巫螢晚不敢置信地盯着屏幕,隻見蔺寒時的槍口,直直對準了霍荞的心髒。
是他的最後幾槍,送霍荞出了局。
蔺寒時執槍的姿勢還沒收斂,整個人仿似一張聚滿銳氣的弓。
他目光清明、眼神銳利,直直落在霍荞那破碎到不成樣子的軀體上。
然後面無表情地低語:“這句話,是你霍荞說的。”
從來不是彎彎說的。
話音剛落,蔺寒時腦海中忽然閃過一道白光。
那些模棱兩可的、被割成兩半的記憶,開始各歸各位,逐漸明朗起來。
随着霍荞這個NPC一般的人物,在遊戲世界中死去,蔺寒時被修改的記憶終于恢複了正常。
——他知道會有蟲獸襲擊,所以提前在身上準備了打火機。
——臨别時,他站在小孤女面前不肯動,是身體在等待她的擁抱。
——他幾乎從不叫小孤女“彎彎”。至少在床下不會。
——小孤女也根本不會叫他“蔺寒時”。那時候,他隻是個沒有名字、隻有編碼的奴隸。
——霍荞說錯了。得到機械纖維、讓自己變得更強大,并不是引領他來到這場想忘不能忘的回憶的目的。
那晚在煙火夜幕下,小孤女對他說的話。
才是他來到這場回憶的最終目的。
……
現在,盡管霍荞在遊戲中已經死了。
但蔺寒時才是主玩家,隻要他不死,這個虛拟世界就不會崩塌。
他必須繼續完成任務,直到得到能量。
巫螢晚在大屏幕前,也通過閱讀遊戲提醒而明白了這一點。
好在此時霍荞在遊戲中已死,空出了一個玩家位置。而霍荞在現實世界中的身體,也得等到遊戲結束才能蘇醒。
如此一來,巫螢晚便也有了進入遊戲世界的機會。
她躍躍欲試想去按鍵,可動作卻停在了最後一瞬。
——她為什麼要進去?
蔺寒時已經拿到了機械纖維,就差最後一步植入體内,任務便可結束。她現在進入遊戲世界,還有什麼意義?
雖然被霍荞攪了局,但遊戲世界中的事件進展,總體仍然在既定的軌道上推進。
蔺寒時拿到了機械纖維,得到了能量。
他的欲.望清單上,又可以劃掉一個目标。
她的進入與否,根本改變不了什麼。
巫螢晚收回了想要按鍵的手,隻面無波瀾地望着大屏幕。
畫面中。
恢複了真實記憶的蔺寒時,忽然朝機械人走去。
這可憐的半截機械人,正拖着被掏空了的主人的屍體,朝着那片綠洲的方向,锲而不舍地爬去。
那片綠洲,是智能人類的地盤。
機械人是個絕對忠仆,跟了瘋老頭幾十年。
瘋老頭臨死前給它下了指令,讓它【護送主人的屍體,去智能人醫院找到傑克醫生】。
所以哪怕它隻剩半截身子,也要送主人去見傑克醫生。
機械人還在蝸牛似的艱難爬行,蔺寒時蹲下來。
也許是知道這塊廢鐵再沒能力威脅到自己,他此刻打量機械人的目光,出奇的平和,甚至稱得上溫柔。
下一瞬,他居然還伸出手,輕輕摸了摸它光滑的金屬腦袋。
巫螢晚不知道蔺寒時要做什麼,但總歸不會是什麼好心眼。
可緊跟着發生的一幕,卻令她大為詫異。
——蔺寒時居然将千辛萬苦得來的機械纖維,安在了機械人的主控制器上。
那東西可真是太神奇了。
巫螢晚親眼看到,隻剩半截的機械人竟然長出了新的機械腿,全須全尾地抱着自己被掏空了的主人。
巫螢晚露出了不可置信的眼神。
她想,一定是蔺寒時清醒劑失效導緻了精神錯亂,他才會将機械纖維送給機械人的。
就在這時,控制台忽然發出一道警報聲。
還戴着設備忘了摘下來的巫螢晚,甚至還沒來得及做出反應,便被一股強大的吸力傳送進了遊戲世界。
大屏幕繼續盡忠職守地跳出提醒。
【置換設定已啟動。】
這個設定的功能是——讓兩位玩家交換身份。
又是一次荒誕又刺激的身穿之旅。
遊戲世界的流速,要比現實世界快。
等進入遊戲世界的巫螢晚醒來時,她已經站在智能人醫院的病房内了。
為什麼她會來到這裡?
智能人醫院,這不是……機械人要去的目的地嗎?
巫螢晚環顧四周,在一面幹淨的窗玻璃上,見到了自己的模樣。
——劍眉星目,眼神冷厲,身上還有大大小小的傷口。手腕上還隐約散發出一股發情的味道。
這是……蔺寒時的模樣。
真是要命。
進入遊戲世界中,巫螢晚變成了主玩家蔺寒時。
原來這就是【置換設定】。
那麼顯而易見,蔺寒時現在也變成了她。
在她以蔺寒時的身份蘇醒過來前。
這家夥将機械纖維給了機械人,并且護送它和老頭的屍體,來到了智能人醫院。
而此時此刻,真正的蔺寒時,也在智能人醫院。
隻與她隔了一棟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