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擡起雙手,盯着掌心,上面縱橫交錯着好幾條被利刃劃破的猙獰傷疤,尚未幹透的鏽紅血迹糊滿整隻手掌。
他看得入了神,又是一副癡癡呆呆的模樣,低聲喃喃着:“為什麼……為什麼不聽我命令?明明結了血契啊……”
季遙沒管他,起身在屋子裡兜了一圈,又問:“這裡是哪裡?”
江棄沒回答,情緒大起大落之下腦袋有些昏沉,他甩了甩頭,看向季遙固執道:“你是我召喚來的,我們結契了,女魔頭,你要幫我。”
季遙腳步一頓,低頭看他:“我叫季遙,四季的季,逍遙的遙。”
江棄像沒聽見一樣,自說自話,語氣愈發虛弱:“女魔頭,你幫我殺了他們,我把這條命給你……”
“我不殺人,也不要你的命。”季遙拍了下他的頭,“還有,說了我叫季遙。”
“我不管,女魔頭,你得幫我,幫我殺了……”江棄的聲音越來越低,還未說完,小身闆就晃了一下,無聲無息向前暈倒過去。
一隻手接住了快要倒下的他,季遙薅住他後領一手把他提起拎到床上,手中的重量于她而言實在輕飄飄得很。
她打量了一下,這孩子個子不高,瘦削身闆還不到她的胸口,估摸着也就十一二歲的模樣。
甫一到床上,他就下意識地蜷縮成一團。季遙摸了摸他的額頭,那是比她掌心溫度還要高的滾燙。
小小的少年雙眼緊閉,眉頭緊鎖,面上浮現出起高燒時不自然的潮紅,鼻端不通暢的混濁呼吸在冬日裡化作一道道白氣。
季遙拿起床上唯一的薄被給他蓋上,心道:她這是被訛上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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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棄在一陣冷熱交替中醒來。
冷的是額頭上冰冰涼涼的觸感,腦袋沒那麼昏昏沉沉了;熱的是身體好像窩在棉被裡暖洋洋的。他沒睡過錦衾棉被,但他想,應該也就是這般感覺了吧。
他眨了眨眼睛,視線裡出現一個女人的身影。
季遙坐在床沿,問了句廢話:“醒了?”
“女魔頭……”
江棄掙紮起身,額上的汗巾掉了下來,他伸手攥緊,濕潤的觸感帶着溫熱的餘溫,從掌心燒到他的心髒,黑沉沉的眸子又帶上奇異的色彩:“我就知道,你會幫我的,我們是綁在一起的!”
季遙拿起一碗水直接湊到他唇邊,語重心長:“别想那些有的沒的了,不如多喝點熱水。”
江棄揮開她的手,撇開頭,面無表情盯着她,黑深的眼珠子陰恻恻的,發狠道:“你不幫我,我就去死,你也别想活。”
季遙愣了一下,不是被他的威脅吓到,而是實在是太久太久沒有人敢舞到她面前了,還是當面威脅。
季遙的内心毫無波瀾,甚至有點想笑,手中的水直接就往他頭上潑去,頓時水花四濺。
江棄亂糟糟的頭發一绺一绺地貼在臉頰上,溫熱的水順着瘦削的下巴彙聚成線,啪嗒啪嗒滴到唯一的一床薄被上,洇出一片深色痕迹。
“冷靜了嗎?”
她想她被稱為女魔頭還是有點道理的,畢竟入魔後她的脾氣着實不怎樣。
季遙也不管對方錯愕的神情,笑了一下:“小兄弟,我們先來講講理。”
“第一,雖然不知道你是怎麼做到的,但我是被你強行召喚而來的,可不是我自願來的。”說到“強行”兩字時她加重了語氣。
“第二,你說可以把命給我,讓我幫你殺人,我卻不想要,做生意也沒有這般強買強賣的,況且,”季遙站起身,居高臨下看他,唇角一抹淡笑,說出的話卻毫不留情,“你以為你這條命算得了什麼?”
“第三,召喚就算了,我可以不跟你個小孩計較,畢竟我想走随時就能走,可你在我不知情的情況下強行與我結契,這就不太好了吧?”
季遙直視他:“所以我并不欠你的,要認真算起來的話,該是你欠我一聲對不起才對。明白嗎?”
江棄嘴唇嗫嚅着,季遙沒等他說話,又繼續道:“還有,你以為我真的怕了這個契約嗎?呵,得虧我現在專注修身養性,輕易不動怒,否則你以為你還有命聽我說話?”
“最後,”她話鋒一轉,“我們充其量也不過隻是陌生人,你生病了我沒有離開,反而在這照顧你,你說你是不是該對我道聲謝?”
“好了,我的話說完了,所以你現在能好好說話了嗎?”
聲聲反問砸下來,震得江棄心間不住顫動,他呆呆地望向季遙绛紅色的眼眸,傻愣愣的不說話。
季遙見自己三言兩語就把小朋友吓呆了,心中也不禁好笑:季遙啊季遙,你怎麼越活越回去,竟然堕落到要欺負小朋友的地步。
尤其這個小朋友還渾身是傷,生着病,她僅剩的一點點良心還是會痛的。
季遙指尖随即彈出一個小火焰,瞬間把江棄濕答答的頭發、衣服和床鋪都烘幹。
江棄沉默着,忽然掀開被子,沒再看季遙一眼,低垂着頭踩着虛弱的步子出了屋。
經過山門時,江棄看到那張常年張貼在巨大石壁上的通緝令,上面畫着女魔頭的畫像,遠遠的就讓人從那紅色眼瞳中感受到一股攝人的強大威迫。
他抱着沉舟破釜之心,獻上生命血祭而來的女魔頭竟不似傳聞那般狡詐殘忍,狂躁易怒,暴虐嗜血,卻也不聽他使喚。
還是太天真了,他一心隻想着召喚出最強大的魔供自己所驅使,卻忘了強大往往代表着不受控制。
然而女魔頭有一句話提醒了他,身為陌生人的邪魔為什麼還要照顧生病的他?
摸了摸自己的額頭,江棄目光沉沉,思緒翻湧,既然她對他獻出的生命無動于衷,面對他的強硬要求反而發怒,那他就換一種方式。
事情也并非沒有轉機,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