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章芸的存在,與衆人簇擁的耀眼明星無異。
已然沒落的章家用意昭然若揭,大家都以為章芸會嫁給一位有權有勢的人,卻沒想到是初出茅廬在商場闖蕩的宋家小夥子。
淚水從美眸中滾落,章芸雪白的皮膚皺起紅痕,即使她已有一位即将成年的兒子,但她的身姿美貌仍然讓人目不轉睛,吸引所有人的目光,她咬着牙搖頭,不信宋知山的鬼話。
“那年宋陵才一歲,你就将我推出去,你知道那三年我是怎麼過來的嗎?”
“宋知山,我是妓/女嗎?”
宋知山心中一痛,拉住章芸,不顧她僵硬的身體抱在懷裡,“不是這樣的,芸芸。”
下巴抵在女人的頭頂,芳香四溢,宋知山眷念地蹭了蹭,“我永遠尊敬你,愛護你,你不要多想。”
不遠處的二樓平台上,宋陵站在陰影處靜靜聽着客廳的動靜,一旁的窗戶沒有關嚴,雪花從縫隙飄進來落在木質窗棂上,薄薄一層,宋陵走到窗邊,望着外面的白雪,背後宋知山還在繼續,循循善誘,溫柔至極。
伸手打開窗戶,想象中的風雪沒有猛烈沖進來,外面的一切都是死靜的,就連風、雪花、飛過的小鳥,都沒有聲音,就像這個家一樣。宋陵将落雪捧到窗外,灑掉,擡頭看,光秃秃的黑色枝丫上挂着一輪彎月,馬上就要過年了,宋陵突然想到。
又是一年,好快啊。
“宋陵。”周權不知何時站在後面喊他。
宋陵回頭,淡漠的臉頰比冰面還要僵硬。
周權的臉上肌肉也好似被凍住,用力扯出一絲笑容:“你先回房間,你父母有事要商量。”
穿着單薄上衣的少年站在窗邊,寒風吹亂發絲,衣服布料飒飒作響,他感覺不到寒冷,“媽媽會怎麼樣?”
周權一愣,沒有說話。
宋陵緊緊盯着他,不放過他臉上任何表情,“周叔,你以前是章家的人,一直是媽媽的保镖,陪伴她長大,現在為什麼不幫她?”
似一記重錘,周權的身體一晃,雙眼猛地閉上。他已經很久沒有想起以前的身份了。
“所以……人是會變的,對不對?”少年勾起冷淡的笑,比窗外大雪還要冰涼,“你被金錢權利誘惑,舍棄了她,是不是?”
深褐色的眼眸睜開,周權的臉上肌肉跳動,他努力抑制住心中升起的不安,上前兩步站在少年身前,“宋陵,我一生無兒無女,把你當做自己的孩子,我不會傷害你。”
周權無法回答宋陵的問題,他在對宋陵示好。
宋陵看着面前的男人,他現在已經很高了,比周權還要高出半個頭,他已然是家裡最高的一個人。宋陵記得很小的時候母親說過,他長大了要做個男子漢,頂天立地,比母親高,比父親高,比周叔高,這樣,他就能保護大家。
他一直都活在大人們編織的美好謊言中。
“你先回房,明天我們出國。”
周權強硬地抓住宋陵胳膊,被少年掙開,他深深看了一眼周權,緩緩踱上樓梯。
少年的背影消失在樓道拐角處,周權如釋重負。客廳裡已沒有了聲音,周權轉過身背靠牆壁,将大開的窗戶關上,三秒停頓後,又打開,從褲兜裡摸出一根煙,點上。
“宋知山,我恨你!”
陡然出現的聲音撕裂虛假的平靜。
周權手中的煙一抖,掉落在地上。
“不要!”宋知山的喊叫因驚懼都變了調,尾音上揚,似乎是受到極大震撼……或是恐懼。
周權罵了句髒話,踩滅煙頭,快速跑下樓。
客廳裡,章芸站在餐桌邊,手上緊緊握住一把鋒利的剪刀,血滑過慘白刀刃,滴在地毯上,很快被厚重繁複的花紋貪婪吸收。
驚人美貌的臉龐上有一條猙獰的刀痕,從額頭貫穿到下巴,經過鼻子,嘴唇,章芸感覺不到疼痛,她張開嘴痛快地大笑,滿嘴都是血,牙齒紅了,下巴也是粘稠的血液,跟着她的笑聲落在衣領上,脖子裡,章芸痛快啊,痛快極了。
她笑得全身發抖,好像随時都可以背過氣去。
而宋知山正緊緊握住自己的左手臂,那裡被剪刀戳出一個洞,血從洞口争先恐後淌出來,往日深情的男人眼眸沉沉,陰郁從眼底翻湧又很快掩去。
看到眼前這一幕,周權目眦盡裂,上前利落打掉章芸手中匕首,緊緊将人抱入懷中。章芸無法掙脫,臉轉向一邊,從始至終都沒看周權一眼。
周權心中如被蝗蟲螞蟥啃食,痛得他呼吸不上來。他知道,自從十幾年前開始,章芸就一直恨他,恨他的貪心,恨他的無情,恨他過去說的海誓山盟無法兌現。
宋知山冷冷看着面前兩人,後退兩步,冷靜吩咐,“方姨,叫醫生過來。”
“先、先生,”齊姨站在陰影裡不敢上前,“您和夫人的傷這麼嚴重我們得去醫院……”
“叫醫生!”宋知山怒斥。
“好,好!”齊姨吓了一跳,趕緊跑開。
章芸躺在周權懷裡,沖宋知山呵呵笑,“我早就想這麼做了,現在你們誰都逼不了我!”
少年不知何時臉色蒼白地站在角落裡,如遊蕩在空曠别墅裡的幽靈,周身氣息冰冷拒人之外,他的眼眸漆黑一片,沒有光彩,隻是看着章芸方向,又好像在透過她,看别的地方。
這些事,他早就知道了。
那年從早春山回來,母親常常與父親在書房争吵,他們以為宋陵不知道,但那時候他心理出了問題,每天都會跑到書房裡的書櫃中躲起來,隻有擁擠四周飄散書墨味的狹窄空間,才能讓他尋得安全感。
書櫃是他痛苦與快樂的秘密基地,直到他身材長高,鑽不進去,才作罷。
兩年後,章芸離家開始各國旅行,宋知山也用忙于事業的借口整日不歸家。宋家别墅如一個巨大牢籠,用來禁锢住兩人唯一的紐帶——宋陵。
章芸躺在周權的懷裡,還在笑,宋陵看着,心想,她流了好多血,看起來好痛,視線逐漸模糊,他伸手去摸,摸到一手的淚。
宋陵一震,原來他還會哭嗎?
“宋陵……”章芸看見了他,輕輕地喊。
少年移動腳步,想要上前,宋知山猛地抓住宋陵胳膊,“你媽受傷了,别去添亂,上樓收拾行李,明天出國。”
如被當頭一棒,宋陵從哀痛中清醒,他轉身看向宋知山,“我是你的親生兒子嗎?”
“說什麼傻話!”宋知山痛得臉色蒼白,流滿鮮血的左手垂在身側,強忍着怒意咬牙說:“你不是我的還是誰的!上樓去!”
男人用力揮手,似是在趕蒼蠅,宋陵感到渾身冰冷,擡腿往樓上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