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風雪呼呼作響,刮過房子樹木,仿佛衆鬼哭嚎。房間裡漆黑一片,躺在床上的少年閉上眼睛,睡得不踏實。
汗水從額頭上滑落,被褥下的身體掙紮起來,宋陵在做噩夢。
夢中他又回到早春山上,張五滿面猙獰追在身後,手上揮舞的刀無數次就要砍在他的身軀上,他瘋狂在山野中狂奔,眼前灌木荊棘,雜草叢生,小小的他被茂密的植被包圍,看不到出路,他絕望地強忍住眼淚,突然腳下一空,掉了下去。
失重感襲來,宋陵在空中掙紮,無助地喊叫,突然身體猛地落到實處,四處摸索,身邊堆滿書籍。
宋陵猛地睜眼,他想起來了,父親很愛看書,這裡是書房的櫃子裡。男女吵架聲驟響,就在櫃門外,宋陵像是被一雙大手扼住喉嚨,吓得大氣也不敢喘。
女人的聲音壓抑又崩潰,男人不斷安撫,卻讓宋陵惡心地想吐。
眼淚嘩啦嘩啦往下流,浸濕身下的書,他不敢讓外面的人發現,一動不敢動,男女說的每一個字都烙印在心底,折磨着他,讓他痛苦地無法呼吸。
不知哭了多久,宋陵發現,外面的聲音消失了,櫃門外靜悄悄,隻能聽見自己輕微的呼吸聲。
他們似乎走了。
一條細細的光線懸浮在空中,他小心翼翼推開一側櫃門,一擡眼,父母碩大的腦袋迅速靠上來,剛剛的吵架好像一場表演給他看的鬧劇,現在他們露出微笑,臉上肌肉因過度使勁而變得扭曲。
他們甜甜地說,“宋陵,原來你躲在這裡啊。”
“啊!”
宋陵尖叫着坐起,瞳孔中的世界在飛快晃動,他忍住眩暈再次閉上眼睛,待暈眩感消失才小心打量周圍,籲出一口氣,終于醒過來了。
他恍然地靠坐在床頭,想起夢中的内容,望向窗外,已經好久沒有夢到以前……
“宋陵。”
心中一驚,宋陵快速回頭,隻見章芸站在緊閉的房門前,半張臉上綁着紗布,一眨不眨地望着他。
宋陵瞪大眼睛,震驚過後平靜下來,随後悲傷痛恨湧上心頭。
“你還來幹什麼。”他冷冷地說。
“我想來看看你。”章芸輕輕走近。
女人坐在床尾,巴巴地看向他,“宋陵,你會恨我嗎?”
風雪劇烈拍打窗戶,呼嘯聲中似乎隐隐有哭泣聲,聽得讓人毛骨悚然。宋陵面無表情地說不會。
淚水從面頰上滑落,浸濕白色紗布,章芸問:“那你為什麼不看我。”
宋陵的臉朝向另一邊,不說話。
“這十幾年來我沒有陪在你身邊,希望你不要怪罪我,好嗎……我也有自己的苦衷,”章芸的雙手緊緊抓住衣服,顫抖道,“我很愛你,宋陵。”
宋陵輕笑一聲,眼含淚水,“媽媽,你痛苦,悲傷,那我呢,我從小沒有你們的陪伴與關愛,每天都在努力地活着,我想要原諒你,尊重你,可是我也很痛苦,在宋家,我的出身,算什麼?”
章芸一頓,結痂的嘴唇急促哆嗦,她想起自己年輕時多麼地輕狂驕傲,任誰看她一眼,都要誇贊她一聲“美麗的章小姐”,她的身邊永遠不缺優秀男伴,即便是保镖周權,都是長得一副好模樣。
所有人都關照她,疼愛她。她崇尚愛情,期盼愛情,最後卻也死于愛情。
哪有什麼真正憐愛,在那些人眼中,她不過是一隻漂亮無能的金絲雀罷了。
窗外的風還在呼呼刮,脆弱的樹枝經不起折騰,咔嚓一聲折斷,掉在窗台上。
在這些雜亂驚恐的自然聲中,章芸努力開口,“對不起,宋陵,我對不起你。”
*
周權和章芸不見了,沒有一個人知道風雪交加的昨晚宋家夫人與宋家保镖是怎麼跑了的,這無疑是宋家醜聞
宋家人心惶惶,下人們站成一排被齊姨問話。宋知山站在一樓客廳大發雷霆,包紮的左手臂上滲出鮮血,暴怒的臉龐更加憎惡可怕,與他過去溫文爾雅的形象大相徑庭。
也許,這才是他隐匿在溫和面具下的真正面目。
電視機裡在播放早間新聞,由于天氣原因,大部分航班無法起飛,高速國道也已封閉。大雪下了一整夜,許多地方的積雪沒過膝蓋,現在的林江市已然一座孤島。
宋知山坐在沙發上,臉色蒼白,眉頭緊鎖,他的計劃都已被這場百年難遇的大雪打亂。他已經與章芸分房睡了好幾年,昨晚又在書房呆了一夜,哪曾想在這種極端天氣下,周權竟然能帶着章芸跑掉。
宋知山怒極反笑,笑容冷得令人生畏,周權在他手下做事這麼多年,有多大的本事他是知道的,現在林江市被大雪圍困誰都出不去,量他厲害也跑不遠。
“去,把他們找回來。”宋知山冷聲對身邊的助理說。
現在理好思緒,宋知山又變回之前道貌岸然的形象,他起身穿上外套,還仔細理了理衣領,領着身後的助理手下往外走,剛到門口,回頭朝樓上看了眼,對跟在後面的人說,“齊姨,給我看好宋陵。”
“是,先生。”
早上的雪已經停了,還有風在刮,吹得人不得不躬身前行。别墅側面生長着一棵大榕樹,枝丫伸展,上面零星吊着幾片枯黃的樹葉,這麼大的風,還沒有将其吹落。一隻麻雀停在二樓窗戶外的枝幹上,低頭啄着羽毛。
“咔!”
後方輕微的響聲,吓得麻雀展開翅膀飛走。緊閉的窗戶打開,從裡面探出一顆少年的腦袋,他左看右看,發現沒人才擡手扔下一個書包,自己再跳了下去。少年落地姿勢标準,厚重的積雪也起到緩沖作用,沒有受傷,他回頭看了眼二樓窗戶,抓起書包從院子裡的護欄跳了出去。
昨晚的雪下得可怕,也不妨礙學生們準時來到學校上課。
“今年天氣很異常,哪有這麼早就下雪的,而且還下得這麼大。”伍甜将剛上完課的書本整理好,對林年芝說。
“是啊,昨晚上刮的風都把我驚醒了。”林年芝說。
從早上起她心中就有一股莫名的心慌,怎麼都消散不去,來學校的路上見到被積雪壓垮的大樹和被大風刮倒的廣告牌,林年芝安慰自己,可能是天氣太過不尋常才導緻她有這種感覺。
兩人看向窗外,學校裡的教職工與低年級同學在操場上掃雪,隻有高三學生們打着哈欠窩在教室裡學習。說是掃雪,其實沒幾個認真的,許多學生拿着掃把玩鬧,還有追逐打雪仗的。兩人都不禁露出羨慕的目光。
“我們也下去吧,”為了不把鞋襪弄濕,林年芝還穿了雙長雨鞋,她從課桌下拿出雨鞋,利索地換上,“現在是課間操時間,足夠讓我們堆個雪人出來了。”
伍甜眼睛一亮,站起來,“走!”
操場上的學生都玩瘋了,空中飛舞的雪球無差别攻擊,惹得其他幾位老師也開始反擊。林年芝伍甜頂着四面八方的雪球,一起笑鬧着來到一棵大樹下。此處平坦開闊,遠離“戰區”,不遠處還有幾個同學在用不知道從哪裡找來的鐵鍬做雕塑,林年芝看了會兒,覺得他們很有藝術精神。
“就在這裡吧。”她用腳剁了剁雪地。
今年的雪質量好,又厚又紮實,兩人很快堆好一大一小兩個雪球,林年芝将小雪球端正地放在大雪球上,伍甜從口袋裡掏出兩塊圓形餅幹和一張紅紙。餅幹作為雪人的眼睛,紅紙歪歪扭扭撕下弧形條狀,作為雪人微笑的嘴巴。
兩人站遠了看,胖乎乎的小雪人怎麼看都覺得缺了什麼。
“對了!”林年芝踢開積雪,在樹下的鵝卵石中選出一根三角形石頭,貼在雪人嘴巴上方,“還差鼻子。”
“嗯,”伍甜煞有介事地點頭,“這就對了。”
她掏出手機,朝林年芝招手,“來來來,我們拍幾張照片作為留念。這可是我們高中最後一個雪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