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老師，”林年芝打斷，她的心境有一瞬間的抖動，手攥緊衣服下擺，努力想要平緩下來。

她将那天發生的事說了，沒必要隐瞞。

對方遲遲沒有聲音。

隻聽幾聲沉重的深呼吸，陶老師極大地在忍耐想要罵人的沖動，但現在罵人也沒有用。對方是她的學生，一個為了上大學而努力的學生，陶老師覺得可惜，她必須要為自己的學生找到一個解決辦法。

“林年芝，”陶老師忍着怒意，斟酌道，“有想過複讀嗎？”

複讀，曾經宋陵也這麼建議過。

“你成績不錯，隻要保持，是可以上大學的，”陶老師思緒一轉，又問：“你現在住在哪裡？”林年芝與家人鬧翻，不知道是否還住在家中。

“……朋友家。”與男生合租需要解釋，林年芝撒了個謊。

陶老師，“如果複讀，我會向學校反饋你的情況，學校有學生宿舍，你也可以申請。”

陶老師句句都在點上，另林年芝感動不已，但現在一想到要複讀，她就有些害怕，林年芝猶豫着開口，“陶老師，能給我時間考慮麼？我現在還不知道。”

“好。”那邊點頭答應，她也要去問問學校關于複讀生的優惠政策，看看補助金有多少。

“謝謝老師。”

電話挂斷，林年芝的手無力地垂下，這個電話似乎耗費了她全部心神，将手機丢在一邊，眼睛望向窗外，半個月亮高高挂在雲層上。

複讀需要很大的勇氣，不僅要勤奮學習，她還需要有一筆能夠獨自生活一年的積蓄，并且，複讀真能考上大學嗎？繁複的學習是一件很焦慮的過程，她已經經曆過一次。

煩躁地将毯子蓋在頭上，林年芝翻了個身，做選擇好難啊……

填志願那一天很快到來，宋陵第一志願報考北城大學。報考那天林年芝在上晚班，顧客來了一波又一波，忙得她都快忘了這件事。後來陶老師又給她來了電話，說學校對于複讀生補助的事情一直都在優化，因為現在正是暑假時間，目前補助細則還沒有下來。

“我覺得問題不大。如果你複讀，就不用擔心金錢上的問題。”陶老師在電話那頭開朗地說。

經過幾天考慮，再聽陶老師所說，林年芝覺得事情好像沒有想象中那麼困難，隻要解決吃住問題，其他的，就隻剩好好學習天天向上了。而她經曆過一次高考，比别人都有經驗。但是她還是沒有馬上給陶老師答複，希望再考慮一下。

陶老師沒有催促，“别害怕，你好好想，暑假還很長。”

是啊，暑假還很長，林年芝站在商場門口，望向藍藍的天。她這幾天也是太過焦灼了，心事沉沉，就連宋陵都有些小心翼翼，生怕惹她不快。

心中的天平已經傾向複讀，林年芝打算找個時間告訴宋陵她的決定。

接下來繼續上班，時間飛逝而過，宋陵在送快遞途中，收到北城大學錄取通知書。快遞站的人都高興壞了，張叔甚至還與宋陵合了影，他捧着宋陵的通知書，裂開嘴巴露出兩排大白牙，直說要将這張照片好好保存，鞭策自家閨女也考個好大學。

晚上的時候，宋陵将錄取通知書遞到林年芝手中，這幾天她一直在問什麼時候會收到錄取通知書，比他本人還着急。

北城大學的通知書是紅色軟絨硬殼，燙金字體，設計精緻大氣。林年芝捧在手心裡，新奇地左右翻看，她高興地說：“恭喜你啊宋陵，準大學生了。我看網上的北城大學又大又漂亮，學生們上課都是騎自行車的。”

宋陵坐在沙發另一邊，細細打量面前的女孩，見她愛不釋手的模樣，笑着說：“要是你能跟我去北城，我們可以一起在北城大學裡騎自行車。”

手一頓，林年芝擡頭看向宋陵，現下宋陵這麼說，她也不能在等了，将錄取通知書放在面前茶幾上，不太好意思道，“宋陵，抱歉，我不跟你去北城了，我打算複讀。”

臉上的笑容有輕微的僵硬，宋陵沉默了一下，又艱難開口，“你真的決定複讀了？”

“嗯。”林年芝點頭，“你之前也建議過我複讀，那時候我思緒混亂，不是很理智，做了個很倉促的決定，後來陶老師說我的成績不錯，本就可以上一個不錯的二本。”

林年芝說出來，有明顯的高興，并帶着些期許，“接下來我再努力一年，說不定能沖擊一本線。”

沙發中的少年明顯一僵，是啊，一開始建議林年芝複讀的人就是他。在林年芝拒絕後，他便将心中卑劣的小心思無限放大——他不用與林年芝分開了。

他其實是有些隐秘自私的快樂的。

他是個貪婪的人，他想将林年芝時時刻刻綁在身邊，每天能夠看到她，與她說話，甚至往後兩人在一起，他能吻她，觸碰她，保護她，與她纏綿做/愛，一輩子待她好。

滿心歡喜、期待地等待了一個多月的答複，卻是林年芝決定複讀。此刻的宋陵心情複雜低落，五味雜陳。

但是他還是親手掐死心中那些罪惡的欲望，展開笑容，“好，你去複讀，别擔心錢，我有。”

頓了頓，又解釋，“算借你的，什麼時候還都行。”

林年芝搖頭，“這錢你自己用，我不需要，陶老師說了，她會幫我向學校申請補助。我這段時間想了許多，再努力一年，如果真的考不上，我就放棄。”

原來她早就為自己的未來規劃好了，宋陵心中酸澀，她又一次沒有考慮到他。

晦暗的欲念總是想要吞噬理智，宋陵努力壓制，将苦楚酸痛咽下肚，“好，祝你能考上心儀的大學。”

找到未來的出路讓人如釋重負，林年芝也跟着笑，“謝謝你這段時間的照顧。”

少女的雙眼盛着日月，光明磊落，純真自然，宋陵趕忙移開目光，不敢看，“别這麼說，你也幫了我很多。”

話語說得蒼白僵硬，林年芝卻十分動容，“宋陵，有你在，真的很好。”

深夜，下起大雨。宋陵躺在床上，睜着眼睛看向天花闆。

窗戶大開，豆大的雨點砸在身上，少年渾然不覺。雨水漫漫，浸濕的大地飄上來一股土腥味，突然間，宋陵想起幾年前，他去找林年芝折金元寶。那天也下着雨，他站在小區門口沒有打傘，少女走向他，笑臉明媚。

她對他而言，是救贖，是太陽，是明媚的光。他從小在假象中存活，又扮演着一副陽光少年的青春模樣，隻有他自己知道，這身皮囊下，是一次又一次創傷後愈合的可怖傷疤。他總是在試探林年芝，從林年芝小小地不經意地舉措言語當中得到滿足。

一年的複讀，他現在連一天都不想與她分離。

當他意識到自己已經悄無聲息地打開隔壁房間門時已來不及後悔。門輕輕掩上，黑影靜寂無聲地站在角落裡。

床上的少女酣然入夢，哪會知曉深夜暴雨來襲，與她合租最信任的人就站在床頭，熱忱、肆無忌憚地打量她。房間裡開着空調，少女的睡顔沉靜美好，薄毯搭在腹部，胸口微微起伏，右手放在枕頭上，輕輕挨着臉頰。

皮膚微涼，宋陵身上有雨水的味道，但一進入少女的領地，便被她的芳香擒獲，他有一瞬間微弱地顫栗，忍不住蹲下，小心翼翼靠在床邊，接近她，呼吸交融，香味更濃郁了。

簡直快要迷失在這裡。宋陵的雙眸更加深邃翻湧着濃濃的欲望，窗外閃電落下，修長的手指顫抖、克制着，撫摸上女孩長長的睫毛。

我該拿你怎麼辦才好，林年芝。

生在黑夜中的精靈有一張昳麗驚豔的臉龐，他歎息一聲，輕輕地、輕輕地在最愛的女孩臉上落下一個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