凃盼在清醒與迷茫間反複掙紮,直到手下在暈厥前給他遞來一方手帕,凃盼才捂着鼻子緩緩站定。
“給我——”
“殺”字還沒說出口,谷家莊垂花門下傳來驚天動地一聲巨響,一名黑衣人從石獅子邊破土而出。
雪花從他身上撲簌簌落下,身着黑色短打的人轉過身,懷中的女孩緊摟住他的脖子。
雪風席卷而來,林琢之察覺到懷裡的人瑟縮了一下,将她攏緊了些。
林琢之隻看了他們一眼,當即帶着谷劍蘭飛掠而下,落地、翻身、躍起,如蜻蜓點水,蒼鷹騰空,黑影消失在茫茫雪海中,聲音卻回蕩在獵獵風聲裡。
“郜離不仁,本官自會上報總督,凃盼,你自己想法子擺脫這群狗皮膏藥,咱們的賬,來日再算!”
————
谷劍蘭窩在林琢之懷裡,她被他摟着上躍下落,耳畔風聲不停。
她靠在林琢之胸前,聽到他強有力的心跳,下落的失重感令她心慌,她摟緊他的脖子,生怕林琢之一不留神,脫手把自己甩出去。
皚皚白雪落了林琢之滿身,雪化水,衣冰涼,隻有脖頸萦繞着谷劍蘭溫熱的吐息,林琢之察覺到懷中人的緊張,雙手穩穩托住她,幾個起落,迅速竄入馬車内。
馬車掉頭,碾着雪下碎石離開,谷劍蘭坐定,掀開車簾,朝外看去。
邊鎮極靜,靜得隻有馬車行進的聲響,四野人煙全無,屍首也不見一具,幾日前淋漓的鮮血盡數被茫茫雪海吞沒,一路走過,似處空城,那日生靈塗炭之景像是幻象。
邊鎮靜得讓人發慌,谷劍蘭放下車簾,回頭看向林琢之:“之哥哥這下相信了?”
林琢之抱着手,阖眸倚在車壁上:“這隻能證明你确實未與郜離勾結,不能證明谷家莊其他人沒有這麼做。”
谷劍蘭瞪他一眼,轉頭不言。
林琢之撣撣箭袖上的雪塵:“邊縣縣門封鎖,你從哪兒來?”
谷劍蘭語氣生硬:“祁玉大峽谷。”
北境有三縣,臨近邊境的是邊縣,邊縣下又有三鎮,分别為邊鎮、臨鎮和裡鎮。邊鎮與郜離邊境隔着一條冰雪河,兩國通商,走的都是這條水路,郜離商人要進東郦,過的也是邊鎮的北門。
小鎮通往邊縣縣城的道路四通八達,谷劍蘭逃出邊鎮那天走的就是鎮南南郊的小路。
翻過兩座山,繞過祁玉大峽谷,這條路線離邊縣縣城遠,穿過峽谷時還要防落石雪崩,故而非迫不得已,沒人會選這條路。
照理說,李黎和谷劍蘭并未見過面,沒理由谷劍蘭一進邊縣,就被李黎抓個正着。林琢之沉默下來,開始梳理短短幾日内發生的事情。
林琢之身為北方巡撫,自是最先收到消息的,他轉信上京,趕赴北境,一到邊縣就開始連軸轉。
那天他處理縣城邊防事務,無意聽凃盼提及谷劍蘭正押在牢獄中,他即刻放下手頭工作,趕去救她。
他不敢有片刻停歇,沖入牢獄後當即搬下土袋,将谷劍蘭護在懷中。
牢獄潮濕寒涼,谷劍蘭還隻穿了件中衣,但她卻滿身汗水,呼吸粗重,臉色蒼白如紙,林琢之料不到分别多年竟會以這般方式相見,他存心如割,卻又不得不忍下沖動。
他沒有證據證明谷家莊沒有勾結郜離,他身為巡撫,不得意氣用事,他内心掙紮許久,最好的辦法隻能應郜離之約,護着她,試探她。
他把她從鬼門關拉回來,給她請大夫,坐在床邊等她醒來,從黃昏到深夜,從深夜到天明,燭火都黯淡,他仍不敢阖眼。
林琢之生怕她醒來後見不到熟悉的人,會慌,會害怕,傍晚在牢裡,她扯着自己的袍袖喊之哥哥,一聲聲嘶啞虛弱,已經足夠讓林琢之心如刀絞,更别說得知李黎竟用洗腳的刑罰對待她……
思及此,林琢之垂眸看向谷劍蘭滲血的包紮,下意識伸手,卻把谷劍蘭吓得一激靈。
林琢之回過神,收回手:“不要多心,我隻是想看看你的傷——”
“大人——大人救救我們——”
話未說完,忽然有人拍打車壁,靴子碾雪聲緊跟馬車。
谷劍蘭心中一凜,這把聲音好像有些熟悉,她擡手掀開車簾。
“白叔!”瞧清車外人,谷劍蘭半個身子都要探出去,“你怎麼在這裡?”
馬車外的聲音斷斷續續,漸漸落到馬車後,谷劍蘭即刻喊道:“停馬,停!”
勒馬,車停,谷劍蘭前撲,林琢之扶穩,她不管不顧地要下馬車。
“等等。”林琢之拉住她,正色道,“先聽那人要說些什麼。”
被稱作白叔的人踉跄着追上來,扶着馬車壁彎腰直喘氣。林琢之瞥見他吊眉鳳眼,胡子拉渣,腦中有念頭一閃而過,警惕地将谷劍蘭往窗後拉。
谷劍蘭心急,但又不得催促長輩,窗框都被她摳出了印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