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叔握住她的手:“大小姐你逃出來就好……夫人她……”
“您看到阿娘了!她還活着?”
白叔擺擺手:“造孽啊,我逃時瞧見夫人屍體,給拖過來了,尋思着能找一塊地,把她葬咯。”
“拖過來了……”谷劍蘭腦袋嗡嗡,剛燃起的一點希望瞬間湮滅,那股郁結之氣竄到喉嚨口,堵得她呼吸困難,“阿娘在哪兒?快帶我去!”
扒在窗框上的手放下來,谷劍蘭忘了自己雙足負傷,情急之下踏下小榻,才落地,酸痛自足而上,她栽倒下去。
林琢之眼疾手快撈住她:“别亂動,我抱你出去就是。”
寒風呼嘯而過,白叔領着林琢之,林琢之抱着谷劍蘭,往路旁郊草深處走。
道路深處雪掩地,郊草深處闆車席。
白雪覆着草席,草席裹着屍體,席邊露着棉袖,水紅色在白雪絮裡分外紮眼,正是邊鎮被屠當日母親所穿衣裳的顔色。
“劍蘭!”
撲通一下,谷劍蘭從林琢之懷裡掙脫出來,膝蓋着地摔下。
谷劍蘭不顧雪的冰冷與草尖的刺痛,膝行至母親跟前,窸窣聲驟停,撚着草席邊緣的指尖亦停。
眼前即是母親,谷劍蘭仍不敢揭開草席,仿佛沒見着臉,屍體就可以不是她。
沉默良久,她一咬牙,忍痛一揭,母親蒼白的臉映入她眼中。
母親死得不安詳,眉頭皺着,嘴微張着,好似剛說完那個“跑”字。她凍僵了,臉頰結了層冰霜,雪花染白她的發髻,徐娘的年紀,成了白發人。
“阿娘……”
谷劍蘭抱住母親的屍體,企圖用身體溫暖她,嗚咽哽在喉頭,雙肩微顫,縱使淚水肆意,她已然哭不出聲。
郊草窸窣,風也在嗚咽,哭聲嘶啞,如小獸低嚎,谷劍蘭猛喘了幾口氣,忽然劇烈咳嗽起來,再擡眼,眼前景象竟漸漸模糊。
“劍蘭?劍蘭!”
林琢之的聲音亦是愈發地遠,谷劍蘭身子一軟,知覺全失。
————
夢裡母親還年輕,簪花疊鬓,眉目豔麗。
白叔也還年輕,大小夥子見婦人,面紅如霞,他向母親鞠躬,腰彎得像隻海蝦,直起身來頭都不敢擡。
谷劍蘭覺得他害羞的模樣好玩,上前把葦草做的劍送給了他。母親借着這把草劍給他出題:“什麼兵器可以對軟劍?”
“彎刀。”白叔答得很利落,“彎刀對軟劍,後發制人。”
母親點點頭,對這位新學徒的悟性很滿意:“好,那你便造一把能制軟劍的彎刀吧。”
後來白叔造出彎刀,把它挂在正堂牆上當裝飾。
谷家莊主鑄劍,刀槍箭弩是其次,谷澤遠隻管造劍,其餘兵器的鑄造、出手,乃至莊子收徒,全都由母親金秋秀負責打理。
次要兵器不進庫,當成裝飾在堂裡屋外四處挂,拿來應急,谷劍蘭偶爾取下來把玩,看看哪件兵器用得趁手。
她從小心就大,什麼都想學,今天陪父親鍛打,明天随學徒練劍,後天陪母親上山采錫,大後天又纏着白叔講故事。
她從來都是無憂無慮,莊内什麼事情都不必憂心,谷劍蘭想,如果沒有郜離國,她的生活可以更加自在。
郜離國上到皇帝下到小孩,上梁不正下梁歪,無恥到令人咂舌。
北境腌菜,郜離小孩說是東郦國學他們的;邊鎮暖炕頭,郜離人埋汰不實用,轉頭回國搗騰去了;現在邊鎮谷家莊的鑄劍術,他們學不到,就想毀掉。
不要臉。
谷劍蘭埋汰多了,禍至心靈,三兩個郜離小孩不知從哪兒竄出來,來搶她手上的草劍。
“還我!”
她轉頭要去抓,郜離小孩亮出彎鈎,嘩啦一下朝臂上來,忽有人影閃過,擋在她身前,滋啦一聲,血花飛濺,那人的手臂被劃出了一道月牙形的疤。
“之哥哥!”
谷劍蘭一喊,清醒過來,杏眸大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