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下又一下,噗呲入肉聲不絕,鮮血染紅雙手,繼而染紅雙眼,谷劍蘭不知刺了多少下,感覺到手下的人不再掙紮,她方停下手來。
時間仿佛靜止,風聲嗚嗚,鮮血自指尖滴落,萬物生機全無。
血腥味竄進鼻尖,谷劍蘭晃了神,眼前終于清明。
李黎仰倒雪地,面目猙獰,死不瞑目,白叔則緊握斷裂的薄劍,癱于雪地,一動不動。
劍簪掉落,谷劍蘭因雙腳扭痛跪行至白叔身側,她小心翼翼将這具血肉模糊的身體扳過來,一探鼻息,一息尚存。
哭聲扼在喉頭,谷劍蘭已經數不清自己被悲痛席卷了多少次。
此時白叔氣若遊絲,他擡眼見到谷劍蘭的臉,眼中竟有一瞬間的亮光。
“秋秀……”
谷劍蘭的臉與記憶中年輕少婦的臉重合,白叔擡起手,撫上她的面頰。
她還會為自己哭嗎?
眼前恍惚出現谷家莊内的一幕幕,白叔嘴角的笑意一點一點綻放開來。
他自小受訓,被郜離培養成内應,在東郦國輾轉過許多地方。二十五歲那年他被調入北境,受命混進谷家莊,他離了上一個任務對象,計劃許久,還是打算從莊中女眷下手。
初次見面,金秋秀正遭幾個流氓圍堵,白承康逮到機會,出手相助。
英雄救美的橋段很容易傳成佳話,可惜神女已作他人婦,縱使白承康因她心緒慌亂,卻仍不得不克制自己,不允自己越過那片雷池。
許是愛屋及烏的緣故,他格外疼愛金秋秀的女兒,白承康給谷劍蘭講故事時,總有那麼幾個瞬間,把她當成自己的孩子。
他當真是魔怔了。
金秋秀喜穿水紅裙钗,挽婦人髻,髻上一把銀色劍簪,很是好看,白承康心念一動,趁她不注意,偷走了這把劍簪。
他幾乎夜夜借着月光賞簪子,看月華在簪上流動,一遍又一遍,回憶他們初見時的場景。
他一腳踏入泥潭裡,差點爬不出來了。
于是他拼命湊錢,搬出谷家莊,置辦自己的宅子,白承康差點忘記自己是郜離人,是受命來盜東郦兵法的。
内應最忌諱感情,白承康每日都在努力遏制,那股欲.火生生被自己壓在心底,永不得見天日。
“阿康,那麼多年,你不打算找找自己家人嗎?”
金秋秀問這話時,語調溫柔,白承康搖頭,身為内應,他不允許有家人,所謂成家,全是為了任務。
阿康,阿康。
白承康十多年内應生涯裡,隻有兩個女人叫他阿康,可她們都死了。
兩個都是被他害死的。
七年前,他不忍對妻女動手,不辭而别,郜離買通江湖人,滅了他從前的家。縱使娶妻隻是為了方便執行任務,可他良心未泯,于心不忍,但這由不得他,他是個内應,隻能遵循命令,繼續執行任務。
他甚至不像個人,他就是一柄劍,郜離王手裡殺人的劍。
“白叔,白叔……”
一聲聲嘶啞的呼喚傳來,一幕幕舊時場景霎時如煙消散,眼前面帶微笑的金秋秀,變回了血淚糊滿臉的谷劍蘭。
腦袋清明了,胸口疼痛也鋪天蓋地席卷而來,但他揚起嘴角,深知自己蟄伏七年,終于到了解脫的時候。
“不哭,白叔下去……給墨槐她娘賠罪了。”
“你的父親……”白承康咽下一口血沫道,“被綁到郜離……具體情況如何,白叔……不知道……”
進氣多,出氣少,白承康的眼神逐漸渙散。
“對不起啊……邊境屠殺……非我意……白叔……”
走了。
耳邊嗚咽聲聲,白承康漸入混沌,陷入寂靜的一刹那,他好像聽到有人在呼喚他。
“阿康——阿康——”
銀色劍簪華光流動,少婦回眸,一身水紅色裙钗,襯得她溫婉可人,金秋秀回眸一笑,朝他伸出手。
白承康欣喜若狂,将手搭在她柔荑之上。
指尖相觸的一瞬間,金秋秀化成雲煙,在他眼前消散。
鏡花水月,他到死都不會得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