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劍蘭在邊縣度過了一段極平靜的日子。
她研究了幾天幾夜的鐵蛇劍,勉強用圖紙描繪出了新劍的制作過程,郝彷領命鑄劍,沒日沒夜地差點傷了身子。
邊縣有幾千兵,但鑄劍房裡隻有谷劍蘭和郝彷兩個人,這樣下去,郜離沒打上來,鑄劍匠就先過勞而死了。
墨彎沒忍住,出去招貼告示,家中有一名男子入鑄劍房,巡撫大人便保證他身後全家人吃飽穿暖,至少能度過這個冬天。她嘴皮子也利索,直言郜離若在援兵到達之前攻下邊縣,大家都别想活了。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原先隻想躲着接受救濟的匠人都站了出來。
鑄劍房的打鐵聲此起彼伏,都是打赤膊忙碌的大老爺們,谷劍蘭待不下去,隻得推門出去透透氣。
雪絮堆地,風息葉靜,谷劍蘭披着鬥篷四處走走,耳畔隻有棉靴碾雪的聲音。
院中幾叢梅花,袅袅梅香鑽入鼻間,谷劍蘭立于梅樹下,呆呆的,仰首看雪覆紅梅。
母親喜歡梅花,父親便在谷家莊一角種了幾叢梅,冬雪将至,梅花先開,一家子時常圍在梅樹下喝小酒、彈古琴,其樂融融。
父親喝醉興起,還會和着母親的古琴聲舞劍,衣袂翻飛,劍花缭亂,連母親指尖下的琴弦都動情,音亂,心亂。
父親雖有“劍奴”名号,但他從不是個粗人,所謂風流倜傥,私以為,套在父親身上正合适。
铮。
正恍惚,廊後忽然傳來幽幽琴聲,如深林洞泉,直擊人心。
谷劍蘭循聲而去。
轉過抄手遊廊,終見一襲玄裳端坐梅下,正奏一曲《廣陵止息》。
林琢之拂動琴弦,任雪絮落肩頭,梅瓣綴發間,烏發半束,玄裳淩冽,他身上的硝煙氣淹沒在琴音裡,浸透雪地。
谷劍蘭呆呆看着,站在廊角處,心緒随琴聲起伏,漸漸溺入悲意,琴音漸散,她都渾然不覺。
铮。
高昂琴音驟起,餘音袅袅,谷劍蘭猛地回神,擡眼見林琢之似笑非笑,目光灼灼,正望着自己。
她自知避不過,走上前,林琢之目光追随,一路迎她而來。
一把薄劍遞到谷劍蘭面前,谷劍蘭順着握劍的手看向林琢之。
“腳傷好了?”
“嗯。”
“還會舞劍?”
“會。”
“可有興緻?”
“大人奏琴,我便舞劍。”
“古有公孫大娘舞劍,今可賞劍蘭風姿,難得。”
“能聽巡撫大人奏琴,亦難得。”
谷劍蘭有話學話,林琢之被她逗笑,他手搭琴弦,撩撥兩下。
“來吧。”
琴音起,溫柔平緩,如潺潺流水過,谷劍蘭思及父親于梅下和琴而舞,一招雪落紅梅,梅枝顫雪微微。
低音轉,幽怨空響,如杜鵑鳴啼,谷劍蘭思及邊鎮淪陷百姓哭嚎,一招空谷絕響,劍花缭亂。
高音過,甯靜淡然,谷劍蘭思及刑後餘日巡撫相慰,一招大雁歸鄉,出勢平緩。
忽到銀篦擊節碎,谷劍蘭睜開眼,提劍一揮,白雪被劍氣揮開,紛揚而落。
“啊!”
劍鋒處閃過一個人影,谷劍蘭趕緊轉腕收力,劍尖堪堪擦過來人鼻尖。
墨彎跑得急,一個急刹,吓得跌坐在地,她很快爬起來,包子臉有些扭曲。
興緻被打斷,但差點刺傷人,谷劍蘭情緒驟收,剛想道歉,就聽到林琢之一聲歎息:“毛毛躁躁,何事?”
“城門……城門那裡!”墨彎咽下一口唾沫,急道,“凃知縣回來了,大人快去看看!”
————
凃盼蓬頭垢面,一進縣衙就猛灌了幾口水,他來不及洗漱,把這些日子的邊鎮戰情通通報來。
邊鎮消停了許多日,縣兵漸漸懈怠,偏偏此時郜離又使陰招,内應混入營帳藥倒軍隊,郜離人渡過冰雪河,再次占下邊鎮。
縣兵成了俘虜,凃盼廢了好大力氣才逃出邊鎮趕回邊縣,好在郜離還未進攻,他一路上行,未被算計。
“下藥藥倒軍隊?”林琢之面色凝重,飲了杯恩施玉露,“屠殺那日,他們用的也是這般手段?”
“邊鎮與郜離隻是一條冰雪河的距離,我們文化相通,語言相通,就算邊鎮混入郜離人,一時之間也很難察覺。”
簡而言之,當日屠殺,裡應外合,裡應藥倒邊防兵備,外合直渡冰雪河,抵邊鎮燒殺搶掠。
谷劍蘭垂下眸子,這期間,定有白承康一份功勞。
林琢之面色不佳:“墨彎,吩咐下去,今夜加點造兵器,我們明日去臨鎮。”
凃盼猶疑着,像是有什麼話想說,但又說不出口。
“都下去。”
墨彎她們應聲,退到屋外掩上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