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嫩隻着一件亵衣,躺在小葉紫檀軟床上,她揉揉眼,望向外間那道明黃色的身影。
劉懷坐在案台前,扶着額頭,似在看一封篇幅極短的書信。
桑嫩坐起身,披上中衣,挑亮燭芯,内間瞬間亮堂起來。
她取一件外裳,走到外間,将其披在劉懷身上。
桑嫩從後攬住他的脖子,柔柔的聲音飄入劉懷的耳朵:“陛下緣何大半夜起身處理事務?”
若是急事,劉懷現在不該端坐在養心殿外間,若非急事,又為何大半夜起來處理?
劉懷揉揉她的手,歎道:“還記得墨槐白天言及的那樁事嗎?”
桑嫩回想了一下。
白墨槐進言,宮廷建築群犯了“孤劍煞”的忌諱,孤劍劍尖直指東南方向,即為南汀,那兒在開春之前,恐怕會發生血案。
若想避免後續麻煩,隻能将大部分宮殿推翻重建,并盡量在一年之内完工。
這是個大工程。
劉懷不得已下诏,召回劍谷裡的工匠,讓他們回梨州待命。
郜離的工匠有限,兩年前為了招攬谷劍蘭,劉懷将大部分工匠調到劍谷,供谷劍蘭差遣。
現在梨州工程告急,不得不召回他們,劉懷擔心谷劍蘭會多想,怕她不會盡己之力繼續為郜離鑄劍。
桑嫩見劉懷煩惱,上手替他揉揉額角:“妾不懂其中關節,恐無法為陛下分憂。”
“朕前些日子奪走了她最親近的宮女,現在又調走了她的工匠,谷大人心裡怕是記了朕一筆賬。”
“整個郜離都是陛下的,陛下何必憂心這些?”
劉懷長歎一口氣:“沒辦法,朝中無人可用,白墨槐回到郜離時,朕就想給她一個官位,讓她制衡梁清秋。”
“她武功不錯,能力極強,朕給她一年時間勸降谷劍蘭,她不出一月就誘她歸順郜離,隻是委屈了她,做了谷劍蘭兩年的奴婢,梁清秋既已倒台,朕也該補償她了。”
桑嫩的手一頓,忽然想起墨槐曾問她是否信任谷劍蘭,而今聽劉懷所言,她竟一時弄不清楚墨槐到底是哪一邊的人了。
思忖間,又聽劉懷繼續道:“梁清秋一死,谷劍蘭勢大,白墨槐登台,又接二連三打擊到谷劍蘭,白墨槐的祖父曾是朕年輕時長伴身側的謀士,如今孫承祖業順理成章,隻是朕隐隐覺得……”
“陛下隻是調遣了部分劍匠,還留有不少精英在劍谷之中,足夠谷大人差遣,陛下何須擔心?”桑嫩攬住劉懷的脖子,傾身下來,下巴搭在他的肩膀上,“妾知道陛下在努力平衡朝局,谷大人和白大人皆是通情達理的女子,怎會不知陛下苦心?”
“白大人陪谷大人度過兩年,其中情誼連妾都看得清楚,縱使現在白大人能與谷大人平起平坐,她也能知己知彼,自行處理好二人之間的關系。”
一番話下來,桑嫩聽明白了。
因為白謀士的關系,劉懷更加信任白墨槐,他現在最擔心的問題,就是怕打擊到谷劍蘭,失去她這一員大将。
說白了,他兩個臣子都很重視。
“朕曾想過,白墨槐的推測到底準不準,調進宮裡的匠人要不要送回去。”劉懷抖抖手中的信,“下午谷劍蘭便飛鴿傳書過來,告訴朕軍營裡發生的事。”
桑嫩微微傾身看去。
大概是兵痞子鑽進營帳裡,趁着谷劍蘭昏睡意圖不軌,被識破時還謊稱隻是放河蟹吓唬人而已,林琢之欲杖殺,谷劍蘭阻止,隻因林琢之乃新将領,殺死兵士,怕引起騷亂,最後隻打了那兵痞子三十杖收場。
桑嫩隐隐了然,這便是墨槐所言“血案”。
她觑眼打量劉懷的神色:“這個小兵……”
“朕在猶豫。”
殺,怕南汀兵士暗诽皇帝心狠手辣,偏袒從敵國叛來的林琢之。
譬如之前的梁清秋,兩年裡不間斷地以谷劍蘭乃叛國之士進行打壓,她之所以走向死路,也有劉懷厭煩其權勢過大,嫉妒心過強的緣故。
不殺,又怕寒了林琢之的心。
劉懷看得出來,林琢之是因為谷劍蘭才選擇留在郜離,南汀的兵痞子都欺負到她頭上了,若劉懷再不給林琢之出氣,他又有失去一員大将的風險。
指尖輕叩案台,劉懷扶額歎息,桑嫩斟酌片刻,答道:“妾認為,此人該殺。”
劉懷一頓,回頭看她,疑道:“朕若替他出頭,怕會寒了将士的心。”
“我們制造意外,讓他身死,怎麼樣?”
劉懷的雙眸微微一亮:“細細說來。”
“信裡提到了河蟹,現下已至初春,冰雪河上的冰層怕是已經消融了。”
桑嫩點到即止,不再多說,劉懷深以為然。
“若是意外,确實能封住兵痞子的嘴,可林将軍那邊……”
“稍稍暗示如何?林将軍和谷大人都是聰明人,不會不明白陛下的意思。”
劉懷一經提點,心裡大緻形成了計劃,他撫上桑嫩的手,桑嫩會意,繞到他身前,坐在劉懷的膝蓋上。
劉懷輕歎,笑着撫上她的眉眼:“你們一樣聰明。”
桑嫩倚在他懷裡,任由劉懷賞她眉眼,嗅她發香,出現這些動作,桑嫩就知道,後半夜沒法歇息了。
果然,劉懷放下那封信,将她抱入内間。
燭光漸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