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琢之朝墨彎使了個眼色,墨彎轉身跟上了谷劍蘭的腳步。
曲徑香濃,燈火通幽,隻有一前一後兩縷倩影映于假山石上。
谷劍蘭停住腳步。
“有什麼話現在就說吧,走出這裡,就再難有機會了。”
墨彎沒有猶豫,她上前兩步,站在她側後方。
谷劍蘭瞥到石上黑影,墨彎手裡攥着一支帶流蘇的簪子,随時都能往谷劍蘭身上紮。
“我從前不信,但現在不得不信。”墨彎話裡帶着濃濃怨恨,絲絲失望夾雜其中,“郝彷以命換命,你是活下來了,但活得人模狗樣!”
墨彎攥緊手裡的簪子,聲音開始打顫:“要知道你會投靠郜離,還不如讓郝彷活着!”
谷劍蘭稍稍松口氣,林琢之确實信守承諾,沒有把真相告訴任何人。
墨彎說的話向來不好聽,谷劍蘭深知這一點,便也由得她說下去。
“他那模樣我現在還記得清楚,血肉模糊不辨人形,開口時滿嘴血沫子,第一句話竟是讓我們去救你和墨槐。”
“他是普通人家的劍匠,你是谷家莊的大小姐,他自認命賤,情願換你,你卻幹出這等事,你讓他如何瞑目?”
“你知道他曾經仰慕你嗎?知道他慕你劍技,甚至想過拜你為師嗎?知道他家破人亡皆因那次郜離禍亂,他有多恨郜離人嗎?”
“若他知道自己仰慕之人投靠他的仇人,怕不會從黃泉下爬出來尋你!”
夜風漸起,吞沒墨彎的尾音,拂起谷劍蘭的裙擺。
谷劍蘭回頭,見得墨彎滿目悲恸,淚花點點。
“你現在可以殺了我,替他報仇。”
墨彎下意識将手中簪子藏進袖中:“我不是傻子,現在死你一個,也不知會拉多少人給你陪葬。”
“所以你就把我推入湖中?”
墨彎坦然承認:“反正你會水,生一場病也沒什麼,要不得你的命,要你身子不适也不行?”
谷劍蘭别過自己半幹的耳發:“那恐怕要讓你失望了,我連冬季的冰雪河都敢下,初春的湖水算什麼?”
“你……你!”
谷劍蘭繼續道:“你恨我,那便一直恨下去吧,東郦國厭惡我的人不缺你一個。”
“你當真是毫無愧色!這話說得當真不要臉皮,我不明白,你都這樣了,大人怎麼還放不下你,簡直……簡直……”墨彎還是第一次說不過别人,登時惡向膽邊生,“那一場雪崩怎麼沒埋死你們?你最好死在東郦,别回去了!”
墨彎把手中的木蘭簪扔出去,砸中假山石發出崩裂脆響,她小跑着離開小徑,身影沒入黑暗。
谷劍蘭暗歎,低頭尋找那支木蘭簪,她雙手拂過草叢,揀起了碎成兩段的簪子。
還好,那朵蘭花沒碎,谷劍蘭将紫流蘇扯下,别入發髻中。
她呼出一口濁氣,站起身,走出曲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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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遠飄來絲竹之聲,未至宮殿,先聞酒香。
谷劍蘭并不喜歡這樣的場合,她在路上磨了半天,終于還是磨到了宮宴門前。
落座時,酒宴半酣,程立雪與座上皇帝面色酡紅,已是半醉。
絲竹之聲不絕于耳,舞姬舉手投足間,在琉璃燈下揮灑芬香。
谷劍蘭落座後,程立雪便把凝聚在舞姬身上的目光收回,他堪堪坐正,維持住自己的君子形象,卻在座下悄悄捏住谷劍蘭的手。
谷劍蘭下意識掙脫,他卻湊到谷劍蘭耳邊,低聲道:“劍蘭,扶我回去。”
她瞥了他一眼,明白他有什麼話想私談,她拜别皇帝,将程立雪的手搭上肩膀,和宮女一起攙他回房。
谷劍蘭看他醉醺醺扯住自己的衣袖,轉頭對宮女道:“你先回去,我照看他。”
宮女點好紅燭,應聲退下,順便帶上了門。
紅燭燃起,燈火通明,谷劍蘭像是尋回了底氣,當即扯回袖子,警惕地站遠,直等到程立雪緩過酒勁,坐起身。
程立雪長籲一口氣,望着床頂:“劍蘭,難得回來,你打算在這兒呆多久?”
星眸裡釀着溫柔,藏着戲谑,谷劍蘭别開眼,轉過身背對他。
她出口時冷如冰霜:“你管不着。”
“我自然管不了你,現在管得了你的隻有陛下。”程立雪手撐床榻,晃悠悠站起來,“你不要忘了,墨槐還在郜離,不論你有多舍不得林琢之,你都不得不回去。”
程立雪踉跄着來到谷劍蘭身後,嗅到她衣上混着酒香的蘭遠香,他稍稍湊近,還從中辨出了一縷竹瀝香氣。
程立雪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卻在觸碰到她發絲的瞬間被谷劍蘭發覺。
谷劍蘭猛地後退半步,下意識甩出一巴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