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勻不太耐煩,聞這梅香,他覺得嗆。
“兒臣先去應付了那群聒噪鬼,先行告退。”
劉懷擺擺手,躺回榻上,長舒一口氣。
劉勻亦走出禦書房,逆着風雪,往宮門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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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頂着風雪,穿過祁玉大峽谷,來到臨鎮。
踏下馬車,落地道蜀,一恍惚,滿城風雪,又似回到四年前。
四年前,谷劍蘭得林琢之收留,随他一同來到臨鎮,抵抗南下的郜離,她在那叢梅下應琴起舞,在那方鑄劍室裡鑄造長劍,在那間房中與林琢之重溫招式。
冬風之中,谷劍蘭環顧四周,大雪仍舊紛紛而落,她卻再也回不到四年前,鐵匠爐後,也再也沒有身着布衣的結巴劍匠,捧着新鑄的長劍對自己傻乎乎地笑。
眼睛有些發酸,眼前的景象也有些模糊,谷劍蘭微微仰首,咽下了幾欲脫眶的淚水。
棉靴踩雪聲停在身後,一件大鬥篷披到谷劍蘭肩膀上。
她握住搭在肩膀上的手,僵了幾秒:“郝彷就葬在這裡?”
“葬在鑄劍室,是郝彷的遺言。”林琢之領着谷劍蘭穿過曾經鑄劍的屋子,将她往後院帶,“他的骨灰壇埋在後院,那裡可以看到鑄劍室内部,還可以看到祁玉大峽谷。”
谷劍蘭走出去,瞧見一株梅樹下一塊落滿雪灰的木碑,她攏起袖口擦幹淨,讓郝彷的名字顯現出來。
恍惚間,她好像看到鑄劍室裡忙碌奔走的身影,郝彷撈起袖口,執起鐵錘一下一下敲擊劍身,累了便擡手擦汗,擡眼間瞧見谷劍蘭,便綻開一個傻兮兮的笑容。
笑容消失,身影消失,他化為梅花樹下一壇骨灰,長眠于鑄劍室後。
谷劍蘭拂開裙擺,在墳茔前跪下,她接過林琢之遞過來的香,拜了三拜,插在墳茔之前。
“抱歉,四年了,我才來這兒看你。”谷劍蘭心中愧疚,心髒似被緊緊攥住,“救命之恩沒齒難忘,我永遠欠你一個人情。”
林琢之攬緊她,替她遮住忽起的雪風,紛揚的梅瓣與落雪混進嗚嗚的風聲裡,似在應和她的話。
“他并不後悔替你們攔住梁清秋,隻是可惜自己還未來得及拜你為師,還未來得及鑄成利劍。”
每一個鑄劍師的願望都是鑄成絕世寶劍,谷劍蘭曾想承父親衣缽,承劍奴之名,鑄造寶劍一封,名震天下,可遭遇屠殺過後,她第一次情願世上再無鑄劍師,情願折戟沉沙,劍斷沉水,她願意為國放棄畢生所願,像她的父親一般挑斷手筋,終生放棄畢生之業。
可後來,她的想法又變了。
如林琢之所言,和平與利劍可以共存,要想守護一方安定,兵甲豈可荒廢?她願意放棄一口寶劍,鑄造萬把利劍,護邊境安定,抗外族侵擾。
谷劍蘭攥緊拳頭,心下更加堅定,郝彷再也無法蘇醒,但她會同墨彎一起,實現他的遺志。
“郝彷生前鑄了一把得意之劍,現在正放在墨彎手裡,你要去看一看嗎?”
谷劍蘭點點頭:“嗯,我想看看。”
他領她去尋墨彎,墨彎也極爽快地遞來了劍,谷劍蘭握鞘抽劍,竟然一時沒有拔出來。
“我來。”
林琢之抓住劍鞘劍柄,猛地一劃拉,随着一聲清亮脆響,劍光倏地晃了在場三人的眼。
谷劍蘭凝眸一看,劍身如蛇盤曲,劍尖如蛇舌分開兩叉,竟是鐵蛇劍!
她心底一顫,拿過林琢之手裡的劍,細細端詳。
劍身以流晶石與銅錫為底,又以冰雪淬火,材質堅硬,華光流轉,利可削發斷金。她随手劃向身側的鑄劍爐,稍一使力,劍爐便破了一道小口子。
谷劍蘭心中歡喜,面上那抹明媚的笑容發自内心,是鑄劍師獲得一口寶劍後的喜悅。
“四年前他藏在劍匠之中,我隻知他鑄劍速度快,以為他隻是比旁的匠人熟悉流程,不曾想他竟有如此天賦,竟能複刻鐵蛇劍。”
“郝彷心比較大,又想鑄好劍,又想上戰場,他鑄下這把劍,和墨念學武,就是想帶着它上戰場,同郜離厮殺一場。”墨彎從谷劍蘭手裡拿回劍,歎道,“他藏拙,本想等個時機一鳴驚人,結果還沒等到,就……”
谷劍蘭亦惋惜:“這把鐵蛇劍成了他的畢生心血,若他還在世……”
“他死了四年,該到報仇的時候了。”
谷劍蘭擡眸看向他,撞入他熠熠的眸光中。他一笑,擡手指向祁玉大峽谷:“你看。”
她轉頭看過去,遠處隐隐出現喧鬧聲,祁玉大峽谷似被震顫,撲簌簌落下細碎的雪石。
“他們等不及,要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