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裴灼手裡拿着一盒零乳糖的牛奶，坐在座位上盯着那個空蕩的椅子，牛奶盒在他手中變形。
沈梵沒來學校。
他給她發信息，她不回，打電話，她手機關機。
要啊，你給，我就要。
這句話重複出現在他的記憶裡，讓他分不清她說的話到底哪一句才應該相信，哪一個樣子的她才最像她。
嘴上說着對不起，可是卻沒有一個愧疚的人應該有的樣子，說着要遠離他，可是晚上又打電話來擾亂他，昨晚答應了，今天卻消失。
沈梵，你好樣的。
整個上午，裴灼都無心聽課，有百分之九十的時間眼睛都是看向那張空蕩的椅子。
郭迩放學的時候，看見他桌肚裡有一盒牛奶，他剛好餓了，于是就伸手去拿。
可還沒拿到，就被裴灼死死抓住手腕。
他語氣冷冷，甚至帶着點憤怒：“做什麼？”
郭迩對上他陰沉的眼眸，趕緊說：“我拿牛奶啊，你不是不喝牛奶麼？我幫你喝掉。”說着還要繼續往他桌肚伸。
卻被裴灼抓着手腕推開。
“不行。”
郭迩有點吃驚，還以為太陽打西邊出來了，以往有女生送他牛奶，他不是都給他喝了麼，怎麼今天向狗護食一樣。
“你不是不喝牛奶的嗎？”
“關你屁事。”
“行咯，不給就不給，讓我猜猜是誰給你送的……不會是——”
“閉嘴！”
郭迩話還沒說完，就被裴灼打斷。
“行呗——哎你那檢讨到底還要不要，我他媽都幫你寫好了。”
裴灼才想起來這件事，但是沈梵沒跟他提過，他思考了一會兒，才說：“給我。”
郭迩從桌肚裡翻出那份檢讨，遞給他。
“給你給你，你個小氣鬼，幫你寫檢讨了，牛奶都不給喝，好兄弟就是用來這麼對待的嗎？你學學人家沈梵，她對辛願，那才叫好，聽見人家出事，還幫她打架了，你呢，你——”
“你說什麼？”裴灼再次打斷他。
“我說，你應該學學沈梵對待朋友——”
“你怎麼知道她朋友叫什麼？”
郭迩翻了個白眼，無奈地問他：“這位哥，我們昨晚不是才見着嗎？”
裴灼下意識皺眉：“昨晚？”
“對啊，在酒吧包廂裡，她不是還攬了一下沈梵麼？”
被郭迩一提，裴灼好像有點印象，但這不是重點。
“你跟她熟嗎？”
郭迩的嘴角立馬咧起來，眼睛亮得發光：“當然，我昨晚還跟她聊了一宿。”
“把她電話号碼給我。”
郭迩以為自己聽錯了，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議地驚歎：“什麼！？”
裴灼卻沒什麼表情，“把她電話号碼給我，我找個人。”
“找誰？”
“……”
“沈梵？”
“……”
裴灼不喜歡他這樣刨根問底，皺起眉冷眼盯着他，在告訴他不要再問。
郭迩白他一眼，邊掏手機邊說：“給給給，你是大爺你是大爺。”
要到了辛願的電話号碼後，裴灼連午飯都沒吃，自個兒跑到沒人的地方給她打了個電話，那邊很快就接了。
“喂？”
“沈梵在哪？”
“……你是誰？”
“裴灼。”
“嗯？”
“裴灼。”
“噢，是你，你怎麼知道我的電話号碼？”
裴灼捏了捏眉骨，他的耐心真的要沒了：“……沈梵在哪？”
辛願倒是疑惑得不行：“沈梵不是去上學了嗎？”
“她沒來。”
“她沒跟我在一起，也沒告訴我她幹什麼去了。”
“她有沒有跟你聯系過？”
“沒有，我現在打個電話給她。”
“她手機關機。”
“又關機？”
“又？”裴灼捕捉到了這個字眼。
“哦，她以前也經常關機，估計在家睡覺或者去玩了，應該沒什麼事。”
“嗯。”
“你找她有事麼？”
裴灼抿了抿唇：“算賬。”
“她欠你什麼？”
裴灼沉默。
……
沈梵是被餓醒的，鬧鐘還沒響，她就已經穿衣洗漱完，又呆坐在沙發一會兒，才想起忘記跟何高請假了。
于是給他發了條信息，說自己身體不适，需要請假一天。
何高很快就批準了。
她關了手機，收拾了一下就出門了。
在車上的時候，她頭痛欲裂，昨晚還是失眠了，将近天亮的時候才睡了一會兒。
手機震動了一下。
[你來了沒？]
她回梁芸：[在車上]
梁芸很快就回了：[我在醫院門口等你，正門。]
[嗯]
剛發送出去，手機忽然就關機了。
她看着黑漆漆的屏幕，心想應該是沒電了，索性把手機扔回包裡，不想拿着。
梁芸接到了她，又領着她去走流程。
看見左韫的時候，沈梵還是愣了很久，她不是沒見過白血病人是什麼樣子，但是她是第一次這麼直觀地感受到他的生病在流逝。
距離上一次見他，沈梵記得隔了沒多久，但現在左韫的頭發已經掉得七七八八。他坐在床上，手背插着針管，吊點滴，頭上戴着頂哆啦A夢的帽子，和前些天她見他那時候比，臉色蒼白了很多，病服下的身軀也已經消瘦了不少。
看見梁芸，他立刻歡喜地叫了聲：“媽媽！”
小孩子軟糯的聲音傳入沈梵的耳朵，她回過神來，眼睛看向别處。
梁芸立馬笑着向他走去：“有沒有聽護士姐姐的話？”
左韫乖巧地點頭：“有。”
梁芸彎下腰摸摸他的臉，笑着誇他：“真乖！”說完還在他的臉上親了一口。
沈梵又漸漸看出了神。
她從前那麼奢望的笑容和撫慰，直到現在也依然沒有得到過，可不管是從前，還是現在，都有人隻需要喊一聲“媽媽”，就可以毫不費力地擁有。
梁芸和沈深年以前都是工作狂，他們的全部心思都在工作上，或者别的什麼，就是不會在她身上。沈約出生後，他們卻不約而同地發生了改變，開始為了沈約推到很多工作和應酬，幾乎每天都會準時回家陪他，照顧他，恨不能把所有的愛都傾注在他身上。
沈梵靜靜地待在一旁看着，像個透明人一樣，委屈又平靜地羨慕沈約，不理解為什麼爸爸媽媽不同樣愛自己。
她甚至故意生病，故意劃破自己的手，故意和别的小孩打架，隻是為了梁芸和沈深年能拿出關心愛護沈約的十分之一心，來關心她一下。
可得到的從來都隻是忽視，或者是被扔給家裡的阿姨去照顧。
她一度以為，梁芸和沈深年重男輕女，可是他們對辛願，也很好。辛願每次來，他們都會留她一起吃飯，會親自送她回家，會在她生日的時候給她買禮物。
沈梵終于意識到，不愛就是不愛，是沒有理由的。
沈約離開後，沈深年性情大變，劣根性完全表現了出來，對沈梵不是罵就是動手，而梁芸把她當做害死沈約的罪魁禍首，從沒拿過好臉色對她。
沈梵更加像個野孩子，沒人管也沒人愛，靠着自己扭曲成長了起來，她是自己唯一的神明，是自己的世界裡唯一的救世主。
“叫姐姐。”
“……姐姐。”
沈梵拉回思緒，不再站在門口，而是走進病房裡。
“嗯。”她看他一眼，表示自己聽見了。
梁芸想到什麼，問她：“你吃過東西沒？”
“沒。”
“那就好，醫生說空腹。”
“酒呢？煙呢？”
沈梵快速看她一眼，淡淡開口：“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