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還沒說完,張鳳芸便急着大喊:“我不聽!我有眼有耳,我會自己看!”
喊完,她的眼淚又如崩潰的堤壩,反手拉住張福沅的手,央求道:“你跟觀生哥哥道歉好不好,不然觀生哥哥就不理我了。”
一口氣從張福沅的胸口蹿到頭頂,這麼一會的功夫,他的頭都要炸了。
“張鳳芸。”他一字一頓喊着妹妹的名字,見妹妹還沉浸在傷心中,又連着喊了好幾遍,直到妹妹擡頭看着他的眼睛,張福沅才對妹妹扯起一個笑容——他想先穩住妹妹的情緒,一切等回去再說清楚,
他幾乎是條件反射地,像以往每次妹妹挨了父母打後,他哄妹妹開心的那樣,道:“哥哥帶你吃糖葫蘆。”
張鳳芸明顯是一愣,但張福沅沒有從妹妹的眼底看到以往的開心與驚喜——
在他們的縣城,糖葫蘆是很貴的東西,隻能偶爾吃。妹妹是個叽叽喳喳的性格,每次受委屈後都會驚天動地的哭,他要讀書,實在受不了吵鬧,便拿自己省下來的錢哄妹妹開心,屢試不爽。
可現在……
張福沅看着妹妹一身上等蜀繡,光繡鞋上的珍珠恐怕都能抵過他家房田,更别說頭上插着的鑲嵌寶石的黃金發簪。
可想而知,袁觀生是用怎樣的奢靡去迷惑這一個十六、七歲的小姑娘,用怎樣一副僞裝的溫柔皮囊讓不谙世事的女孩為他癡迷瘋狂,簡直惡毒陰狠到令人齒寒!
張福沅身子氣的顫抖,看着眼前滿臉淚痕傷心痛苦的妹妹,心如刀割。
他想告訴妹妹袁觀生的用心,可又擔心妹妹在短短幾天被捧到天上,自己若冒然劈開袁觀生的皮,無異于讓妹妹一下子從雲端墜入地底。
張鳳芸被哥哥叫了很多遍,才回過神看哥哥,可這一看便将她吓了一跳——
她從來沒見過哥哥這樣。
糾結、懊惱、悔恨、憤怒在哥哥通紅的眼底交織纏鬥,他的表情是從未有過的痛苦和扭曲,連淚水落下也渾然不覺。
哥哥的神情仿佛一根刺穿透她周身綿軟的泡沫,而後狠狠紮入她的心髒。她慌亂迷蒙的雙眼漸漸冷靜,而後伸手,替哥哥擦去流落至下巴的淚珠,喚了聲:
“哥哥……”
張福沅驚訝地看向妹妹,隻見妹妹用力擠出笑容,裝作和以往一樣開心,道:“我要兩根糖葫蘆可以嗎!”
“可以,哥哥現在當了大官,芸兒想要什麼都有,别人的咱們不稀罕,好不好?”
張鳳芸看着哥哥,唇齒開合,卻半天也沒發出一個音。
許久,她才垂頭應了一聲:“好。”
張福沅帶着妹妹往南面的街道走,卻沒有注意張鳳芸回頭望了一眼,正巧對上袁觀生撩窗回望的笑眼。
*
洛陽城郊。
連片的火台熊熊燃燒,将紮寨于此的軍營照得透亮,烈風一陣一陣地從洛河面上撲過來,吹地紅色旌旆獵獵作響。
無數雙渾重的步履從野草中踏過,整個軍營外圍都是負重夜跑的卸甲士兵,三片營帳分區間的三片空隙,站着經過選拔過、分别專攻騎射、矛槍、火藥的精兵。
全營三萬士兵,都是今年剛從各州縣招募的。
前幾日在科考舞弊案上,皇上大肆褒揚了保護寒士的王大海,并把這新到的三萬士兵指給了他,要他用半年時間内訓出一支可睥睨神龍的軍隊。
夜幕下,一個人高馬大的男子,挽着腕袖和褲腿,牽着一匹健壯的棕馬大步跨進馬廄。
坐在門口打盹的馬奴一個激靈立刻彈起,彎腰鞠躬道:“指揮使!”
王大海雙目炯亮,揮揮手示意免禮,而後将手中的馬繩交給了馬奴,道:
“我今日去了一趟西郊,那裡水草肥美,剛好明日騎兵訓練輪空,你帶着人把馬兒們牽過去美餐一頓!”
邊說,王大海邊撫摸着馬兒脊背的鬃毛,手指節雖寬大粗糙,但動作卻愛惜輕柔。
馬奴知道指揮使心疼馬兒,也不敢怠慢,一番措辭剛拟好,副指揮使突然從拐角處過來,拜了一禮後,道:“指揮使,張禦史的人求見。”
王大海皺眉,道:“可說了所為何事?”
副指揮使道:“來人說要您即刻去張禦史府邸一趟。”
王大海飛眉一挑,嗤了一聲,心中暗罵——好你個張福沅,把我當成小厮使呢!
副指揮使察覺到王大海猶疑的神色後,迎合道:“北場還有訓練,不如我去替您拒了張禦史的人。”
王大海一擺手,道:“北場訓練你去帶,今日加負三石,其餘不變,我回來後督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