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一夜折騰,秦越也虛弱到極點,強撐着身子至庭院接受了見主儀式,又挑重點問了幾句,便讓大家各自休息,為接下來作準備。
第二日天不亮,扮作商販、小厮、跑堂、夫妻、收屍人、仵作的死士已排排站在院内,秦越立在台階上,道了句“拜托大家了”,這些裝扮各異者就兵分數派,陸續自房梁頂跳出,如一張大網向這京城散開。
人散盡後,秦越就支撐不住,扶着旁邊的牆喘粗氣,額頭冒出細密汗珠,眼皮子也開始睜不開——
這是忘憂香的副作用,經過一個多月不間斷的聞嗅,這藥已經深入她髒腑骨血。
原本忘憂散積累到一定程度,會産生質變使她失憶,而不适症狀也會因此消失。
但現在由于失憶藥效未發揮,忘憂散還沉在她身體内。
最要命的是,這個東西上瘾。一旦離開,就會頭痛難耐、似有人在她頭裡錘鼓一般,皮膚也有撓不着的氧意。
雖然制作藥的周月心也在,但忘憂散有一味藥引——張福沅的血,她沒辦法憑空變出,所以不能再做新的忘憂散。
如今房裡那把忘憂香,是周月心從張府離開時順手帶走的,數量也不多,最多隻能管七天。
可秦越最擔心的不是忘憂散不夠,而是如果她離不開忘憂散,豈不是也離不開張福沅?
而且現在她能靠着意志力對抗失憶藥效,如果聞多了,誰能保證她不會失憶呢?
所以……
隻能強忍。
周月心扶着秦越步入房内,這屋子本來是空的,現在用廢棄木闆支起一張床,雖簡陋,但已經比其它人睡的地方要好很多。
秦越上了床,整個人縮在被子裡,渾身都在打顫,隻能以睡熬過這一陣發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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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府
半挂的床簾擋去了大半日光,昏暗之中,張福沅半靠在床榻上,鴉黑長發未束,俊美的五官蒼白到令人心驚,可那雙黑曜的眸子卻異常寂冷沉靜。
季良站在床側,心急如焚——自昨天後半夜醒來,他家爺就這麼靠到天亮,到現在還沒說過一句話。
郎中把脈,也瞧不出什麼,隻說是恸怆過度,大喜大悲,導緻血淤倒流,才會向上嗆血。
他開了安神固體的藥,已服下兩回,現在正在外頭煎另一副。
不過一會,周齊叩門。
聲音卻像是傳不到張福沅耳中似的,他不應不理,沒有絲毫反應。
季良見他家大人這個樣子,在心頭連連歎氣,想了想,對外頭人道:“要不直接進來禀吧。”
周齊行事不拖泥帶水,聽了季良的話就利索進來,關好門半跪于榻前,按照提前琢磨好的,将”秦大小姐’這一主語略去,道:
“沒有回秦府。人在京城東北一帶消失了,他們借了一匹馬車,沉了在北湖。”
聽到第一句時,一直僵坐的張福沅終于有了神色的變化——變得更沉默。
待周齊彙報完了,他也沒有要張口發話的意思。
季良已是忍不住,語氣激動,胸口劇烈起伏:“那就搜城,二十來個人,不信揪不出來!”
張福沅黑潭般的眸深了幾分,似在思忖。
季良見大人沒反駁,想再添一把火,直接跪地,道:
“大人,就說中書府進了刺客,需要三司配合全城搜索,這麼多人一起上,保證今夜就能把人捉住!”
周齊立刻反駁:“不妥,她不回秦府目的為何我們還不可知,而且明日太後出殡入皇陵,這個檔口大動幹戈必會落人口舌。再說,如果三司出動,秦家控制的京城十二所乘機進來淌渾水,搜到在張府附近駐紮的紅甲衛,豈不是因小失大?”
知道周齊說的有道理,但季良還是痛恨難消,執着道:
“好,那不驚動三司,我帶着他們四個侍衛去搜,總行了吧,二十幾個人目标那麼大,想藏都藏不住!”
周齊表情十分複雜,若是當初他能再狠心點,直接手刃了這女人,哪裡還有現在的事情?
季良見張福沅仍舊雙目虛無,好似遊魂,心中血氣翻湧,一咬牙,道:“卑職現在就去!”
說着就轉身,往門口方向大步邁去。
還未行得一步,就聽到張福沅暗啞的聲音傳來:“回來。”
雖然行為被制止了,但季良卻很高興,大人能說話,說明沒癡!
他回來,半跪在張福沅面前:“大人說如何,卑職就如何!”
話落許久,屋裡才傳出張福沅的應答:“嗯。”
聲音小到近似敷衍,似是已厭倦外界一切。
季良高興的心情一下子又跌落谷底,望向周齊。
周齊暗歎一口氣,這人捉也不是,不捉也不是,大人臉上也瞧不出對秦越是什麼态度,他一時不知該如何,隻得道:
“大人,那卑職再去把明日出殡事宜核對一番?”
空了數秒,張福沅才緩緩開口:“仔細點。”
聽見叮囑,周齊松一口氣,起碼大人還是知道眼下什麼才是正事。
雖然打擊是大了點,但俗話說禍福相依,這次的事情沒準能讓大人徹底斷了情愛念想,專心謀權呢?
未嘗不是一件大好事。
他一聲應下,保證一番,出了房門。
這屋子就隻剩張福沅和季良了。
季良還半跪在床榻前,見周齊臨陣脫逃,心中更是個氣——
外來的果然都是沒心沒肺的,一心隻曉得讓他家爺幹這幹那,根本就沒真正關心過爺的身體和心情!
哼,盟友又如何,還不是一樣的吃人不吐骨頭渣!愈是這種時刻,他愈是要維護爺!
腦彎一轉,他又生一計:“爺,之前秦小姐就打聽過假秦越的事情,她現在不急着回府,很可能是想暗中摸探假秦越的身份。所以,這兩日秦小姐很可能會去尋素青,不如我們傳信給素青,若她發現了人,就立刻放信号。”
素青是假秦越的名字。
這次提議,張福沅倒是聽進去了,嘴角浮起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幾乎秒回:“然後,你進秦府捉人麼?”
季良一時語塞,支支吾吾半句話也說不出——若秦越真的進秦府,危險的是素青,而不是真的秦越了。且不說秦府軍衛的厲害,光是擅闖秦府,就有的把柄讓秦家抓了。
好像怎麼都是死路一條……哎,作孽啊,若非大人一時心軟,何至于到如此被動地步?
季良整個身子都耷拉下去了,甩甩一團麻的腦子:“大人,那咱們該咋辦?”
話音剛落,一聲極其輕悅的笑聲傳來,在這安靜的屋子裡蕩漾開,季良不禁打了個寒戰,滿目疑惑地看向張福沅。
這一擡頭,一下子就對上了他家大人幽深的眼,那眼似乎在向内無限扭曲,含着血意,乍一看,真是叫人汗毛倒豎。
“不用管她了,你替我尋個人來。”這語氣平靜沉緩,甚至還有一絲輕快。
季良發懵地問:“啊?”
張福沅看着季良,微微笑着,吐了四個字:“靜修道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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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憂香的瘾,比秦越和周月心預想的更猛烈、更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