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煙閣中,有些頭臉的花魁都有專人伺候,平素吃穿用度比一些良家千金還要金貴些,隻因這些女子都是劉媽媽的搖錢樹,而矜持優美的體貌則是吸引客人的頭号招牌,故而劉媽媽對這些姑娘也算是下了血本嬌養貴奉,更遑論玲珑?
再者,她又是無事便靜息在自己房中不多走動的人,如此奔逃之下,玲珑的體力早已耗盡,一旁掖扶她的青兒也氣喘籲籲,難以提速。
眼見玲珑與青兒力絕難行,祝萸心焦似火,她轉身回房抄起繡簍裡的剪子,随後快步奔向她們,以接應二人補些腳力。
就在祝萸終要挽住玲珑的手時,卻看見一隻血手貫穿了玲珑的胸膛。
鮮血噴灑了祝萸一臉,玲珑纖瘦曼妙的身軀,像遭狂風驟雨淋打的落絮,輕輕撲落在她懷中。
玲珑倒下了,現出了遠處的山羊胡子,他悠然地收回那可伸縮的手臂,長長的舌頭伸出,舔了舔手上玲珑的血,面帶邪肆又挑釁的神情,印在祝萸近乎眦裂的雙眼中。
一股麻痛似将要祝萸全身血液凝滞,又是這般的場面:生命消逝,無力轉圜。江府那噩夢一般的記憶再度浮現在眼前,隻是這一次,再沒有那神明一般的少年寄宿在她心脈之間,護她周全了。
青兒呆呆地跪在地上,直到溫熱的血侵染了她的膝蓋,她才反應過來,雙手顫抖着撕下裙擺堵住玲珑胸前淌血的傷口,無助又痛苦地哭喊玲珑的名字。
恍惚之間,一隻手擒住了青兒的手臂,是祝萸。
不若自己的慌神無主,青兒看着少女那本似幼鹿般惹人垂憐的眸子,此刻沉靜如水又暗含波濤,似乎下定了某種決心。
祝萸指了指不遠處開着門的一間房,用手語對青兒比劃道:帶她去那間房,那裡安全。
指罷,她忙幫着青兒将玲珑扶挂在背上,青兒背着玲珑快走幾步回過神來,轉頭卻見祝萸停在原地,未有同行之意。青兒慌亂搖着腦袋道:“不,祝萸,不要!”
祝萸朝她比劃了一個代表安心的手語,拿出了方才揣在袖袋中的剪刀,沒有回頭地跑向敵人。
青兒馱着受傷的玲珑,無法阻卻,隻能照祝萸的說的往房間快步逃去。
吳刺史饒有興味地打量這個拿着剪刀與自己對峙的少女,暗道凡人總是如此愚蠢卻又不自知,本是蟲子一般脆弱的生命,卻又妄圖以蚍蜉之軀撼樹。
“不自量力。”他淡淡吐出一句,眼裡卻是惡意無邊的端視。
他向來喜歡玩弄折磨獵物,聽着他們慘烈的哭喊,如同來自地獄曼妙的音符,無與倫比的邪典,填補他貪食的欲念。
自從接觸了祟氣,他變得越來越愛吃人,人肉的美妙于他而言,不隻是與祟氣相佐,加持功法,他要啖盡獵物的每一寸血肉,品嘗他們内心深處的恐懼,感受源源不斷的力量從口中滾入心腹。
于是,一個不費吹灰之力的閃擊,吳刺史便奪過祝萸手裡的剪刀,并在她手臂上留下幾道劃傷。
意料之外,并沒有聽到獵物痛苦的哀叫,吳刺史有些失望,怪道:“如此能忍?”
不甘心地,他複又伸出長臂擒着剪刀,幾個揮舞,少女身上又新布了好幾道血口子。
“竟是個啞巴麼?好沒意思。”他凝視着祝萸無聲的反應,猜測道。
祝萸努力克制着心裡的害怕,身上的劇痛讓她冷汗直冒,頭穴緊繃。對面的妖邪見她如此,臉上挂滿了嘲諷,似乎在笑她毫無還手之力卻還逞一時之勇。
隻是,祝萸如此并非隻憑着一腔孤勇。
她雖然是啞巴,但還有一人能夠聽見她的呼喊!
祝萸也知道以自己的凡人之軀對抗妖邪,無異于以卵擊石。她讓青兒背着受傷的玲珑逃走,自己斷後便是希望争取時間。而在這段僵持的過程中,她一直在呼喊着長珏的名字。
不過,她也在賭,賭在這九曲迷宮一樣的醉煙閣,長珏能夠通過她的呼喊辨識她的位置。
她相信,若他能聽見,定會趕來!
吳刺史見祝萸不哭也不喊,登時大感無趣,道:“本想同你這小姑娘多耍一陣,誰知你如此不給本座面子。”他扔掉手裡的剪刀,手掌變形成錐刺,準備痛快了結祝萸。
“長珏!長珏!”
祝萸在心中不斷默喊着。
但這一次卻沒有等到那象征着希望的耀眼白光,隻能絕望地看着那奪命長臂朝自己襲來。
就在碰到祝萸身軀的一瞬,那手臂卻如同碰到了紮手的荊棘一般,縮了回去。
吳刺史愣了一息,臉色登時慘白,手上沾染着祝萸鮮血的地方泛起屢屢黑煙,痛苦的灼燒感讓他實難忍受。
這一幕被祝萸看在眼裡,她瞬間明白,這妖邪竟然怕自己的血!
雖不知究竟是何緣故,但心中的害怕逐漸被升騰起來的希望蓋過,她趕忙掉身,往青兒與玲珑所待的房間逃去。
吳刺史正猶豫要不要追上去,手上的疼痛實在讓他無法自持,心中疑恐這少女究竟是何人?她的血竟能傷到自己?是仙界的人嗎?不對,那明明是個凡人!
肯定是自己将大部分祟氣都給了那個那個死太監,才會如此!
此次出知漣州,雖上頭诏令讓他特帶上曲公公,但吳刺史已然受夠了這譜比天大的閹人。
每當曲公公管不住自己色心征斂少女時,吳刺史也隻能安排屬下去辦,他不斷安慰自己道:隻要尋滿法魄,得成大業,莫說是這擅權的宦官,便是皇帝,也隻是棋子而已。
隻是當下,情勢有變,吳刺史本以為隻需對付長珏一人,沒想到又冒出來了個身帶異血的少女。
哎,索性便不要再管那閹狗!吳刺史沉下心運氣丹田,将分散在曲公公身上的祟氣收回,轉瞬間,手上的傷便痊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