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看方才那與他對峙的祝萸,已經跑到遠處一個房間的門口,正用自己的血塗抹着房門。
吳刺史嗤笑一聲,大跨步朝祝萸她們所在之處走去。
房間裡,血紅染透了被褥,躺在床上的玲珑奄奄一息。青兒跪在床邊,嘴裡不停祈告天地神靈,安慰道:“姑娘别怕,定有人已報官了,馬上我們就能得救了!祝萸你說是不是?”
祝萸看着這一切,是那麼眼熟。
曾經她也是這麼騙着自己,認為父親母親會活下來。而現在,她已無比清楚,這樣重的傷,便是用仙術也無濟于事。
可她還是半跪在床前,執起玲珑的柔荑,貼住自己的臉,點頭應着青兒的話。
似乎是回光返照,玲珑長睫微動,虛虛睜開了眼,她看着這兩個為自己心傷不止的姑娘,扯了一個苦澀的微笑,嘴唇嗫嚅,似乎想說什麼。過多的失血讓她的原本飽滿美豔的唇,像一朵枯敗的玫瑰,再不複往日的光彩。
青兒聽不清她說的話,隻能盡力把頭湊過去,而一旁祝萸卻看懂了,那是:“不要難過…”
玲珑顫着手從衣襟處拿出一枚染血的玉佩,道:“這枚玉佩,是我母親留給我的…你們拿去,可憑此在通元錢莊取我支存的銀票,那是給你們留的…”
玲珑每說一句話仿佛用盡了所有的力氣,“青兒、祝萸…遇到你們…真好啊…”随着最後的元氣被耗盡,玲珑的眼神逐漸虛空,焦點渙散,她似乎又看到多年前的雪夜,自己抱着年幼的妹妹逃出烈火環伺的宅邸,踏上前途未蔔的逃亡。
此後十餘年,她失去了妹妹,被賣進青樓,受盡折辱。在各種欲望被放大的極情歡場,耳朵的聰敏讓她修得精湛的琴藝得以苟活,卻又像難以擺脫的詛咒。
靡靡之音無法被選擇地灌入玲珑的耳中,世人最隐秘的欲望與女子最絕望的呐喊每天都在醉煙閣上演,鞭笞着她不堪其擾的靈魂,曾讓她幾近崩潰。
但,她要活下去,尋親的執念支撐着玲珑一直走到了今天。
在這生命的盡頭,玲珑方才覺得,這一路真的好累。
而那未了的牽挂最終化作一句呢喃:“妹妹…瑤光…瑤光…我的妹妹…”
……
房門外,吳刺史看着懷明留在門框上的符印,心下了然道:原是有廣成老兒的符紋,這間房才未被他的口舌同化。不過現在祟氣已全部回到他身上,這些仙家戲法再不足為懼。
他以掌覆上門框,一團紫黑氣煙沿着門框竄起,符紋和祝萸抹上的血印頃刻消散。
正當吳刺史得意地欲推開房門之際,一隻手從後面扯住他的頭髻,往後一帶,寒閃的劍光差點就涼了脖頸。吳刺史驚了一瞬,忙扭曲雙臂運掌,推開身後來人,同時變化形态縮回頭顱,堪堪躲開方才一擊。
“猙餮,兩百年了,你還是那麼上不得台面。”
一個玄衣少年點足立在扶欄之上,斜手執劍,冷眸斜睨,周身劍意粹着凜凜銳氣,迫得對手氣喘有虛。
方才與曲公公對戰數輪,長珏已隐隐猜出閣中應還藏着另一隻妖邪,可随意調度祟氣,并全部集中在曲公公身上以掩護自己。
直到曲公公暴呵一聲後,空間的倏變讓他終于明白:另一隻妖邪便是魔尊座下右護法,名為猙餮,貪食碩口,可吞萬物,同時還能扭曲空間,變化萬千形态。
但曲公公身上的祟氣還是太濃烈了,以至于掩蓋了其餘妖邪的蹤迹,長珏隻能一路追殺曲公公,以此逼猙餮再度出手。
那曲公公沒想到長珏死死竟咬着自己不放,登時慌了手腳,又連吼兩次命猙餮變化空間,可每次剛逃過,長珏轉瞬便追了上來。
就在此過程中,冷不防地,一聲“長珏”讓少年身形一窒。
少女的呼喊充滿了絕望與無助,讓長珏心若針刺,他再難沉心于曲公公周旋,忙催動靈力,默念鎖妖咒,将曲公公縛住扛在肩上,欲去尋祝萸。
要快!要快!長珏一路縱掠,忽然感覺肩上的曲公公不再掙紮,祟氣也散默了,一同消逝的還有曲公公的生命。看來是連同生源一起被猙餮抽走了。
同時,長珏敏銳地聞到,現下祟氣集聚之地與聽到祝萸的呼喊,竟是同一方向!他暗道不妙,忙甩下肩上已變回人形、皮焦肉綻的老太監屍體,飛襲而去。
此時,吳刺史或者說猙餮,望着那挺拔清俊的少年,還是如當年那般仙姿昂首于陣前的模樣,可真招恨啊!
猙餮想起自己與一衆魔使當年可沒少吃長珏的苦頭,面肌抽搐,幾乎是咬牙吐出這一字一句,“不愧是得天君授封的征魔少将,即便身受那般折磨,修為耗損大半,仍然可以苟活至今。”
同時,猙餮着實又心驚于長珏與曲公公纏鬥這麼久竟然毫發無傷,他方才可是将大半多的祟氣都借遞給了那老太監。
對面的少年眼神冷冽,含諷帶嘲地回擊道:“鈎星雖修為不如你,好歹正大光明與我一戰,你卻讓曲公公打頭陣,自己龜縮暗處,未免也太不尊老了一些。”
猙餮聽了不怒反笑,悠然道:“那老東西究竟是凡人,得了祟氣又棄不掉自己那點子惡癖,隻愛吸些少女陰氣為補,早勸過他修煉便不要挑食。不過本座正愁不知如何甩掉這煩人的老閹狗。長珏仙君幫了這麼大的忙,該怎麼謝你呢?不如将你變成腹中之食,也不算浪費你天生靈體…”
話未了,數道黃藍相間的火龍如同天罰降在猙餮周身。未等他反應過來,一影玄光卷着劍氣劃破火團一隙,少年手執玄黃劍直逼猙餮面門。
就在長珏即将得手之際,猙餮及時閃匿蹤影,同一時間,長珏背後響起陰沉沉的笑聲,“長珏,你這真火使得确不如你師兄長衍啊。”
長珏瞬然轉身,劍鋒回閃,偏手一擊側斬,卻再次失去目标,沒有擊中。
“你知道長衍是如何求着我給他一個痛快嗎?”猙餮喋喋不休地說着,話裡參雜了濃濃惡意,不斷刺激着長珏的心緒,“我都可憐他,雙手雙足被削去,卻還替你仙門其餘弟子求情告饒。”
長珏心裡如有萬蟻啃噬,他恨不得立刻将這個淩虐同門的惡魔予以斬殺,手裡的出招越來越快,可猙餮卻依靠着變化形體的優勢,一次次躲開,讓長珏的揮劍變成一個個無效的發洩。
“長珏,不要中他的奸計!”恰在此時,一個聲音将他拉回清明。長珏回望,見是祝萸,她手裡正拿着一個發着幽光的琉璃晶體,倚門而立。
那是…神女的法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