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吾,你可知罪?”天君的聲音威壓重重,是不可違抗的诰命。
“重吾無悔,甘願受罰!”跪在殿中的白衣帝君,目光炙炙,無所顧畏。
這一幕深深震撼着常曦的心。
但天君無法忍受自己最倚重的仙卿與下界妖厮混,便背着重吾,派遣仙将把那雀妖誅殺。
常曦一直忘不了,重吾如同瘋魔一般在忘川苦苦撈尋雀妖靈魂的樣子,但那終究是徒勞,靈魂歸入忘川便如同水滴彙入大海,怎麼可能如此容易找到?
她隻能望着自己心愛之人呆立在忘川之中,痛苦又絕望。
再後來,重吾殉情隕落的消息在仙界傳開了,常曦第一次切身感受到了失去,她是神女,再明白不過死亡與新生的意義。
從此,在常曦心中,連那一絲隐秘甜苦的慰藉也沒了。
情,真是一種危險的東西,會産生偏頗的選擇,比如她點化了一株祝餘草。作為忘川的化身,她的職責是規序有生之靈,以神力插手生死之倫是大忌——可她實在是太寂寞了。
祝萸或者說祝餘,便因此機緣,得以被點化。
那位在夢中祝萸心心念念的恩人,銀發紅衣的女子,亦師亦友,便是常曦。
在祝餘陪伴常曦的百年中,神女的臉上漸漸有了笑意。
祝餘聽常曦講述着世間那些令人遺憾的貪嗔癡怨,落淚于重吾與雀妖的無法相守,更牢牢遵守着自己與常曦的約定——隐藏自己被點化成形的身份,絕不讓第三者知道。
直到某日,尋常的日子發生了變數。
在祝餘化形的第一百年,常曦定期閉關的這一天,九重天上掉落了一塊靈玉。
彼時,祝餘正躺在弱水畔的神樹上百無聊賴,常曦一閉關便是好幾月,她隻能獨自一人守着弱水。
突然,天空劃閃過一道光,突破了招搖山的重重結界,伴随一個清脆的響聲,落在祝餘倚躺的神樹旁。祝餘飛落而下,拾起靈玉,好奇又仔細地端詳。
她對于忘川之外的仙界諸事所知甚少,不知這玉本是當日廣成帝君前往瑤池赴會後回府,騰雲之時失手掉落于弱水之畔的法器。
祝餘越看這玉越覺得歡喜,通體瑩白細膩,仔細一瞧可見其中鎏光熠熠,潤澤如同細膩的肌膚,帶着溫度。
她躺在弱水邊,将玉把玩于指尖,正愛不釋手,忽一句“你是誰?”吓得祝餘一個手滑,将其盤落在弱水之中。
祝餘急忙伸手去撈,卻見弱水中升騰起一團水球,裡面睡着一位少年。這是她第一次見到除了常曦以外的神明,着實将她吓了一跳。
她想起常曦的囑咐,自己是絕不能被他者知道的存在!于是慌不疊地縮身躲至樹後,暗暗觀察。
這時,廣成帝君已将雲頭按下,來尋法器,而常曦也因有人闖入結界而結束閉關。
“請廣成帝君安,不知帝君前來忘川,所為何事?”常曦對那位白發蒼蒼的老者緻禮。
“請神女安,誤了神女閉關,望請見諒。原是方才本君不慎将手中的法器靈玉掉落到忘川,故而前來叨擾。”廣成帝君滿臉歉然,兩頰還帶了些許酡紅。
這次蟠桃宴席,天後所備的新釀綠濤滋味甚好,他素來愛酒,因此方才席間便多飲了幾杯,沒想到酒力如此大,騰雲回府時手力綿綿,卻把法器昆侖靈玉給盤丢了,實在是罪過!
祝餘貓在樹後,聽着常曦與那廣成帝君交談,暗道自己闖下了滔天大禍,虛着一顆心不知該如何是好。回頭再一看那水中的少年,他竟已睜開了眼,正好奇地用手指戳着水球的邊緣,隻聽“嘩啦”一聲,水球乍破,聲響驚擾了廣成帝君與常曦二人。
廣成帝君與常曦忙飛身至弱水一看,俱是大吃一驚!
那少年立于水面之上,懵懂地看着廣成帝君,眼神漸生歡喜,又有些怯生生地喊道:“師父?”
“哎!因緣難測,這大概就是天意吧!”廣成帝君看着已得仙格化形的法器,深歎一口,複對一旁同樣訝然的常曦道,“此事關系重大,非同小可。還請神女不要外傳,替本君與此兒守住秘密。如有人猜疑,就說靈玉是天地之氣滋育,自己偶然得道,修化成形。”
常曦自然知道這其中利害,雖靈玉是意外掉落進弱水化形,但其實與她點化祝餘一樣,同是有違修仙之法,若被有心者知曉,怕是會引起三界震動。
“帝君放心,常曦明白。”常曦眉頭深鎖,眼神一偏,望見了躲在樹後的祝餘,倆人目光所交後,祝餘則慌忙撇開眼神,正是一臉心虛,常曦心中瞬間了然其中曲繞,想來是祝餘貪玩好奇才讓此玉落進弱水!
隻是常曦也十分驚疑:為何那玉隻是掉進弱水,又沒有自己的神力點化,竟也能修化成形,自己繼承了億萬年曆代神女的記憶,也從來不知,隻憑弱水就有這樣的神效?
廣成帝君倒是沒有發現祝餘,他心中正亂,卻隻能按下無奈,暗自安慰道:天道深不可測,已成定局便隻能歸受!他看着這懵懂純然的少年,心也生憐:法器化形,此乃亘古未有之奇事,也不知這靈玉今後會有怎樣的造化…怕是一條走得不易的坎途!
他軟下眉目,向那少年招了招手,示意少年過來,道:“既你喊我一聲師父,我便收你為徒,我門中分輩起名,到你乃第九輩之小徒矣,便取一個長字,你又是靈玉所化,就叫…長珏吧!”
少年得了名,如同流浪許久的孤魂有了歸宿。他清冷的眼眸盈盈閃爍,長睫微濕,跪在廣成帝君身前,連叩三首:“弟子長珏,拜謝師父慈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