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當重吾為了那卑微的雀妖,于殿前公然頂撞他時,無涯才會那樣的怒不可遏。
就如同,無涯現在看着長珏的心情。
無涯沉聲問道:“那名妖靈她現下所在何處?”這是無涯的最後一問,也是給長珏最後的機會。
長珏垂目道:“請天君恕罪,長珏不能說。”
就這樣,素來被天帝看重的長珏仙君被收監大牢。
那些當初争鬧着要将孩兒送至長珏仙君座下當弟子的仙卿們也消停了,紛紛不再提起拜師的事,就連長珏的名字,也變成了禁語,如同當初的重吾一樣。
乘勢追捧與落井下石并不矛盾:今天将你高高捧起的人,明天同樣也可以将你貶入塵埃。真相是什麼并不重要,誰都不希望自己遭到此事的牽連。
但卻還是有為了長珏而逆流托舉者,是他的師父——廣成帝君,還有他的師兄師姐——長衍與餘英這對仙侶,他們一直在為長珏奔走告冤,但卻收效甚微。
而對于天帝而言,一個棋子最重要的品質在于聽話而非能力,即便沒了長珏,仙界自然還有許許多多的後起之秀。至于魔尊,或者說重吾——不過是一個為情造反的陛下之臣,一個在下界擁城自重的地頭犬,再鬧騰還能把上界掀翻了不成?
……
深谷中的小屋,阿餘終于醒來。
她睜開眼的第一件事,便是急切地搜尋四周,但卻不見少年的身影。
“長珏?”她試探地喊道,可無人回應。
這時,一團毛茸茸的霁雪突然跳到了她的身上,略帶倒刺的舌頭舔着她的臉,然後她聽見了麻雀兒熟悉的聲音:“别喊啦,人家早就回仙界了。”
阿餘忽然覺得心中一空,手不自覺地撫上心口,傷口處血凝成褐,已經愈合,還是有一些疼。
“果然走了麼…”她呆呆地看着前方,嘴裡喃喃道,“怎麼連聲招呼都不打呢?”
“見你傷勢已好,不就回去了麼?再說了,人家的師兄都找來了,他早也該回去了,還能一直在這裡蹭吃蹭住呀?”麻雀精叽叽喳喳地說着話,慣是它擅長的輕描淡寫的碎碎念,它話說個不停,努力地顯得空蕩的房間沒有那麼的冷清。
“那他有沒有說什麼時候會再回來呢?”阿餘低着頭,聲音悶悶的。
“他走得急沒說這個,讓我同你說,仙界事務多,他在這裡已經耽擱太久,讓你好好養傷。”麻雀精小心翼翼地措詞,“再說了咱們下界的妖也不方面去攀着仙君的關系,你說是吧阿餘?”
“是呢,那天在山下,我受傷了卻也隐約聽見他師兄催他快些回去呢。”阿餘語氣突然松快起來,“也許等過不了多久他就回來看我們了呢!”
麻雀精看着重新打起精神的阿餘,再想起長珏走之前交代它的那些話,卻是怎麼都無法吐出一個字,轉達給阿餘。
春去秋達,寒來暑往。
山谷之中四季交替輪換着,阿餘每天同麻雀精、小貓霁雪相伴着,生活也算熱鬧不冷清。
她學會了長珏教她烤魚的方法,終于做出了一模一樣的味道,得到了品鑒官霁雪的認可——它從一隻瘦弱的幼獸長成了一隻毛色豐亮的成貓。
“我們霁雪可真漂亮!”阿餘盤着霁雪毛茸茸的肚子,嘴裡滿是驕傲的語氣,“等下次長珏要是回來,估計都認不出你了呢。”
她時不時會碎碎念:“這仙界可真是忙,怪不得他師兄催着他回去呢。”
“麻雀兒,你說他什麼時候會回來呀?”
每當這時,麻雀精總是打着哈哈糊弄着:“不清楚,他也沒說啊。”
“你說你,他走的時候你怎麼也不問清楚些!”
“都說了他走得急啦!”
……
漸漸地,阿餘提到長珏的次數越來越少,隻是偶爾得遇了什麼重要節日,見到了一些關聯的景緻,她才會念叨幾句。
再後來,長珏這個名字一年裡也出現不了幾次。
麻雀精甚至覺得,阿餘已經把長珏忘了。雖然有些惆怅,但它也覺得輕松了許多,至少自己不用再編些胡說八道的理由來敷衍阿餘了。
看着阿餘一如既往大大咧咧、風風火火地生活着,麻雀精覺得這樣也很好,阿餘這樣萬事不挂心的性子,總能夠支撐着她渡過一個又一個難關——哪怕她孤身一人,也能将自己的生活過得有滋有味。
麻雀精抖了抖自己許久未展翅飛過的羽毛,心裡感歎着:“這十七年,自己也老了。”
在長珏離開後的第十八年的寒冬,霁雪離開了。
十八歲對于一隻貓兒來說,已經稱得上長壽——霁雪是在一個黃昏離開的,阿餘一直陪在它的身邊,輕輕撫摸着它的頭,一邊流淚一邊嘴裡不住地呢喃着:“乖寶寶霁雪。謝謝你呀。”
與之前送别她養過的小獸不同,這一次,阿餘心中雖然難過,但是卻是圓滿的,面對離别她不再被動地抗拒,而是終于坦然地接受。
她将霁雪葬在了小屋後院那棵槐樹下,平安度過此生,肉身還歸于自然大地,也是幸福呢。
霁雪走的那一晚,麻雀精又一次聽見阿餘的夢話,輾轉複念着那個少年的名字,它才發現自己錯了——曾經以為阿餘已經把長珏忘了,但她其實一直沒有。
又過了一年冬天,她送走了麻雀精。
麻雀精修得了靈識,習得了人語,卻始終沒辦法突破下一重境界,更别說飛升成仙,于是便隻能認命,接受生死有數的安排。
但麻雀精覺得自己這輩子也是非常值當了,它迷蒙着眼睛對阿餘說:“我死後,你要記得給我燒些六必居的糕點噢…還有,自己一個人也要用功修煉,不要學我偷懶…”
“好。”阿餘不再像往常一樣不耐煩麻雀兒的啰嗦,也像陪伴着霁雪離去那樣,溫柔地撫摸着麻雀兒的小腦袋,“不要擔心我啦。”
在生命的最後一刻,麻雀精終于還是沒有憋住,告訴了阿餘:“阿餘,對不起。我騙了你。不要再等長珏了,他不會再回來了,他那日走的時候同我說,請你不要去尋他…”
麻雀兒死後,阿餘将它葬到了霁雪的旁邊。
終于,曾經熱鬧的小屋,隻剩了阿餘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