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過了多久,祝餘哭幹了眼淚。
她慢慢擡起頭看向四周,淚痕斑駁地扒在臉上,也像一道道劃在心上的傷口。
周遭的一切熟悉又陌生,這裡是她的家、她的來處——招搖山,卻不再是她記憶裡山明水秀的景緻:那些仙界和魔族的旌旗東倒西歪地挂在殘戟破柄上,兩方陣營士兵的屍體橫陳,将忘川染得血紅一片。
“祝餘。”
恍惚間,祝餘聽見有人在喊自己,她順着聲音望去,隻見一朵搖曳的粉白花朵,炫着流光,靜靜地綻放在弱水岸邊。
祝餘被那道聲音指引着,竟然不自覺起身地走向它,随着指尖的觸碰花朵,一道耀眼的光芒沁入了她的意識。
再睜眼,祝餘來到了一片純白的空間,看見了一個身着華服的女子在離自己的不遠處,背身而立。
祝餘緩緩擡步向女子走去,而那女子也終于慢慢轉過了身。
那是一張祝餘曾見過的臉,她不會忘記,就在自己被仙庭審判的那一日,這個女子站在天帝身邊,神情悲憫,為自己與常曦求過情。
“你是天後麼?”祝餘問道,她記得那些仙卿是這麼稱呼這位女子的。
女子颔首:“我叫瑾修。祝餘,我等了你許久了。”
祝餘不明白瑾修是何意,繼續問道:“這裡是哪裡?你方才所說又是什麼意思?”
瑾修道:“這裡是清虛琉璃的結界,也是你的夢境。”
“我的…夢境?”祝餘仍是懵懵懂懂,清虛琉璃她是知道的,是瑾修的法器,可是為何瑾修會提及到夢境——難道自己一直在做夢?
忽然祝餘的聲音擡高了幾分,眼神期許地看着瑾修道:“方才我看到的一切都不是真的,常曦之死隻是我的噩夢對不對?”祝餘抱着僥幸這樣想着,手也不自覺拉住了瑾修的衣袖。
“祝餘,常曦她已經死了。”瑾修眸色暗下,有些不忍心地提醒祝餘着這個事實。
祝餘沒有聽到自己想要的答案,慢慢地将手垂下,這一刻她像一個孩子一般哭嚅着:“但…你不是說這是我的夢嗎?這一切到底是怎麼回事?”
她多希望這是一場噩夢,是清虛琉璃造出來的虛相。
“等你真正想起來的時候,你自會明白。”
瑾修這句玄之又玄的話叫祝餘摸不清頭腦,緊接着她又聽到瑾修鄭重地說:“祝餘,從現在開始,我所說的每一句話,都請你認真記下,并且按我所說的去做,隻有這樣,這一切就還有轉圜的餘地。”
祝餘有些懵然地點了點頭。
随後,真相終于在瑾修的口中慢慢鋪開:“殺死常曦的,是她自己。神女是古神殘魂所化,除了常曦自己,他者沒有能力可将神女的法魄取出。”
“可…為何她要這麼做?”祝餘急切地追問。
瑾修沒有正面回答祝餘,隻是提起了另一個名字:“你應該有聽聞過仙界曾經有一位仙卿,名叫重吾吧?”
“是那位為了愛侶殉情的帝君…”這個名字祝餘聽常曦提過許多遍——那對相愛卻無法相守的有情人,也是常曦的心之所念。
“是,但他也是魔尊。”瑾修點頭,繼續解釋道,“當年,傳說他追随所愛的雀妖選擇了自戕,但其實不然。他将自己放逐到四海八荒,一直在尋找能夠複活雀妖的方法。”
祝餘凝目眉不解問道:“可為什麼大家都說重吾已經死了?”
瑾修嘴角泛起一絲無奈的苦笑:“當年天帝無涯授意手下,背着重吾将他的愛侶逼死,以為這樣便可以絕了重吾的念頭,教他乖乖聽話,可沒想到重吾居然在崇光殿前歃血盟誓,聲稱要反。”
瑾修至今都記得,那日失去愛人的重吾血紅着眼睛,一字一頓地向無涯怒吼道:“這樣虛僞矯造的天,也堪為萬物共主?汝非明君,吾亦不從。”
瑾修閉目深深一歎:“這樣的事在仙庭看來,是天大的醜聞,所以仙庭甯願用重吾的死訊來為君臣參商挽節。可沒想到,就是這粉飾太平之舉,導緻了仙魔兩界百年來的征伐愈演愈烈。”
祝餘震驚地喃喃道:“所以,重吾既是為了複仇而反天,也是想要複活雀妖?”
“不錯,但雀妖的靈魂早已進入了輪回,因此重吾便計劃着一邊繼續尋找雀妖的靈魂,一邊奪取神女之力。隻待找到愛侶的轉世靈魂,再借助神女的點化肉身之力,重新造一個雀妖。”
“他的執念太深了,以至于忘記了,靈魂一旦進入了輪回,便是一個全新的生命,哪怕重塑了一模一樣的肉身,又怎麼會與他深愛的那個雀妖全然一樣呢?”
瑾修一邊說着重吾,一邊想起了自己陪伴了萬年的無涯,同樣也是這樣,這兩位是如此相像…
越是為執念所累,越會給自己畫地為牢。曾經的君臣,最後竟然刀劍相向——無涯怕是自己也沒想到會死在重吾的手下。
瑾修頓了頓,問道:“祝餘,你在下界應該也聽說過鏡雙城的魔尊,還有他持擁的那股高深莫測的所謂源氣吧?”
“我有聽過。”祝餘點頭。
當時,她将麻雀兒埋葬之後,便離開了那座山谷小屋,雲遊四海,這些年也有接觸過妖族,聽過所謂的鏡雙城尊者與長生源氣,隻是祝餘當初與化蛇一戰後,對鏡雙城并沒有什麼好感。
“那不是什麼可助力長生的源氣,而是上古邪神留存于世間的祟氣。當年衆神一齊将邪神封印後紛紛隕落,卻沒想到邪神為自己留了一手,這股祟氣靠着吸食萬物的生力與怨念壯大自身,它找到了重吾,聲稱要與他合作,但也有自己的打算。”瑾修定定看向祝餘,“它也想奪取神女之力,重返世間。”
聽到這裡,祝餘更是不解:“既然如此,那常曦為何要自戕,這難道不是遂了他們的願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