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知,瑾修竟然回答道:“這是我與常曦共同商議決定的。”
這個答案叫祝餘睜大了雙眸,難以置信。
“我勸不了無涯放棄對抗,仙魔兩族這些年鬥成這個樣子,早已非私怨。”瑾修垂下眼,似有不忍,“戰火越燒越廣,隻怕下界生靈都要全被牽連進來。”
見祝餘仍是滿臉驚惑,瑾修繼續說道:“其實我也是法器所變而來,清虛琉璃就是我的前身。衆仙都道我專司幻術,可他們不知,清虛琉璃還有一處妙用,就是能夠返古通今,如今我已隕落,元神與清虛琉璃相合,因此我能看見過去,也能看見未來。”
她緊緊盯着祝餘的眼睛,一字一句緩緩吐出:“祝餘,你記住,現下困局之解不在過去,也不在當下,而在未來。常曦她正是明白了這點,才願意獻身。”
不在過去,不在當下,而在未來…?
祝餘默然不語,努力消化着方才聽到的一切。
半晌,隻見瑾修施術一揮,祝餘心口處便浮現了那顆瑩白與紅色交織的心元虛影:“這是當年長珏留在你身上的半顆心元。”
祝餘聞言,不可避免地呼吸一窒,震驚問道:“他的…心元,為什麼會在我身上?”
“難道…?”祝餘忽然想到什麼,已是猜到了關鍵。
“不錯,當年他為了救你,将自己的心元分裂成兩半,這半顆就落在了你的心脈之間,為你續起了生力。”
祝餘慢慢擡手撫摸起了自己的胸口,嘴裡重複喃道那個塵封在心底已久的名字:長珏、長珏…
她似笑似哭,當年被化蛇刺傷的傷口沁出一陣痛麻:竟然是這樣嗎?她曾自欺欺人想着他總有一天會來找自己,所以她一門心思地等待在原處不敢離開,害怕他找不到自己——整整十九年,她送走了霁雪,送走了麻雀兒,卻還是沒有等回他。
在麻雀兒彌留之際,祝餘終于知道這十九年麻雀兒一直憋在心中的話:長珏他不會再回來了,還讓自己不要再去打擾他。
她想起麻雀兒曾說過羨慕自己心大的性子,可隻有祝餘自己知道——不挂心是因為害怕多想,不多想就可以騙過自己。
所以在長珏離開之後,她努力表現得輕松一些、自在一些,她做的太好了,連麻雀兒都騙了過去。
可這一切終究是演出來的——其實她的心很小,隻裝得下那一個人。
隻是,麻雀兒臨終前的那些話,終究是傷了她的心,這顆她分明知道他不再回來卻還在自欺欺人的心。于是,她收拾完本就不多的行囊,幾乎是逃般地離開了那座滿是回憶的小屋。
離開的那一天,祝餘走在那條走過無數遍的小徑上,又想起當日她伏在少年的背上,鼻尖萦繞的是他身上清冽的氣息,心裡咕嘟的是她那點不堪說的酸甜的泡兒,小心翼翼期許着這是永遠也走不完的路——
她努力霎着一雙蒙着水霧的眼,愣愣地朝前看了看,是下山的路,又偏頭往後看了看,是回家的路,可現在那座空蕩蕩的房子還能稱為家麼…到頭來還是隻剩下了她一個人。
這麼多年,她怎麼也想不明白,為什麼他就這樣走掉了呢?也許就像麻雀兒開玩笑時說的——他是上界的仙君,又被他的同伴們瞧見跟自己這個下界的妖牽扯在了一起,不好回來找她吧…
如今她總算恢複了記憶,終于明白了他當初所言不讓她來找他的原因…而少年隐秘沉默的守護,化作了半顆心元落在了她的胸口中,這些年來無聲地跳動着——其實他一直沒有離開過自己…
眼淚像斷線的珍珠湧出眼眶,滾落下祝餘的臉,她顫抖着聲音問道:“長珏他現在所在何處?”
瑾修道:“長珏被無涯關押在牢獄裡二十年,出獄後他便去往了下界找你,隻是沒想到你已離開了原處,這些年他在凡間遊曆,也一直在尋你。”
世間之事大概就是這樣的陰差陽錯。
“就在不久前,因仙界失守,他便回來參戰,如今他被鎖在了鏡雙城。長珏他是天生靈石,他的心元也是古神殘魂的碎片,因此被魔尊當作了淨化神女法魄的工具,可他的心元隻剩半顆,另一半顆正在你的胸膛之中。”
“祝餘,你是由神女點化,再加上長珏的半顆心元,是承載法魄最好的容器。現在你要做的就是取出他的剩下的半顆心元與你的相合,拿回法魄,并将魔尊引到招搖山,拖住他一起沉入忘川,依靠輪回之力消解魔尊與其身上的祟源。”
這些話像荊刺一般刺激着祝餘已然脆弱的神經。
“親手…取出長珏剩下半顆心元…”祝餘雙唇顫抖,不敢相信道,“你這是要我殺了他?”
“是。”瑾修凝目看着祝餘,鄭重點頭道。
祝餘不自覺向後撤步,一邊搖着頭,一邊流着淚道:“難道沒有别的方法了麼?”
瑾修上前一步,扶住她的手臂,目光懇切道:“沒有,隻有這一個方法可破局。祝餘,我知道這對于你來說很艱難,但請你相信我,置之死地而後生,我們就差這一步了。”
“為了常曦,為了三界,這件事隻能由你來完成,也必須由你來完成。”
祝餘覺得自己幾乎要窒息過去,太多的心緒一時之間全部湧上,叫她雙腿站立不住,癱軟在地。
忽然,她感到腕間一陣癢麻,低頭一看,發現自己的手腕又開始閃爍起那根許久未現的紅繩,與此同時,心中某個深藏已久的秘密就要破土而出,像是她身體住了另一個自己一般。
紛雜的掠影在腦海幢幢閃回,她似乎又看到了曾經做過的一個夢:夢裡,她成了凡人少女,經曆了許許多多驚心動魄的逃亡…
這些記憶掠影叫嚣着似乎即刻就占領祝餘的意識,但仍然被一股力量壓制住了——仿佛是一條懸在地面的洪流,被高聳的堤壩橫堵着,等待着那個最終的時機,馬上就要沖破一切…
然後,祝餘聽見瑾修又重複了那句玄之又玄的話:
“現在還不是時候,祝餘,等你真正想起來的時候,你自會明白的。現在你隻需要牢牢記住我方才所說,隻有這樣做,一切尚有機會轉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