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當随行妖侍不明所以時，隻聽得“玄司”喊道：“快将他解開放下！”

一旁負責看守的妖卒有些為難道：“可是，護法大人吩咐過，不得随意——”

“玄司”冷冰冰打斷道：怎麼？護法大人的命令聽得，本君的命令就聽不得？”

場面一時陷入尴尬，衆妖都知道這名從仙庭叛逃的将軍為鏡雙城大捷還是立下了汗馬功勞，卻也聽聞得前幾日玄司将軍與化蛇護法之間的龃龉之争，更知道這玄司将軍近來氣性大得很。

正為難之時，“玄司”随行的妖侍出言緩和道：“将軍今日帶了尊上特賜的令牌前來，許是有别的事要審問囚犯，見令牌如見尊上，爾等連尊上都不放在眼裡了麼？”

他的話十足地向着玄司，倒不是對玄司有多忠心，隻是他被安排貼身侍候玄司，要是這位将軍不高興了，牛頭妖也沒有什麼好日子過。

有了那妖侍的話當鋪墊，“玄司”的底氣也足了幾分，緊跟着提高聲量呵斥道：“尊上今日特命本君前來審一審這囚犯，還不趕快照本君的意思做！愣着幹嘛！”

那負責看守的妖卒終是從了，忙上前将吊着少年的鎖鍊揭開。

沒了鎖鍊的吊撐，那失去意識的少年“咚——”地一聲摔落在地。

“沒輕重的東西！”隻見那“玄司”将軍一個箭步上前，怒斥着給松綁少年的妖卒。

衆妖面面相觑：這玄司将軍是怎麼了？不是聽聞他與這長珏仙君是仇人一般的關系麼？今日怎麼還怪罪起他們手腳沒輕沒重了？

那“玄司”見大家都詫異地望着自己，馬上幹咳兩聲解釋道：“本君還要向囚犯問話，你們這群沒輕重的将他摔暈了怎麼辦？耽誤本君的時間，便是耽誤尊上的時間！”

那妖卒忙請罪道：“屬下罪該萬死！不過，将軍，這重犯自從前幾日被植入最後一個法魄之後，便一直昏迷不醒，護法大人說他許是承不住法魄裡的源氣——”

“玄司”怒氣沖沖诘問道：“那要怎麼辦？”

“屬下也不知，護法大人說且随他去，隻要沒死就行…”那妖卒眼瞧“玄司”的臉色越來越難看，回話的聲音也越來越小。

隻見得那“玄司”冷着一張修羅臉，以替尊上秘審囚犯為由，将一幹守衛打發出去，隻留了随行的妖侍。

“沒有本君的示召，無幹者不得擅闖打擾。”

衆妖被他煞有其事的威懾架子唬住，連忙乖乖退下，牢房内終于隻剩下了“玄司”将軍、随行的妖侍還有被囚禁的那位仙君三位。

等其餘妖退下後，“玄司”朝那随行而來的妖侍招了招手，示意他靠近些。

那妖侍不明所以，心想着現下除了自己與玄司就剩那個不省人事的囚犯，有什麼事還要如此悄悄說。但他還是照意湊近了些，卻被一招穴擊襲上脖頸，兩眼一黑昏死了過去。

眼見偷襲成功，“玄司”迅速用麻繩将地上的妖侍捆了起來，堵上了他的口舌，推到了一邊。

做完這一切，“玄司”又謹慎地貼門留心聽了一會，确保門外無虞後，才敢揭下眉心的圓貼——變回了祝餘的模樣。

她趕緊奔到倒在地上的少年身邊，顫抖着聲音喊着他的名字：“長珏，是我，是阿餘啊。快醒醒。”

隻是，少年并沒有回應。

她小心翼翼将他扶靠在自己身上，揭開淩亂在少年臉上的發：毫無血色的面容，微弱到不可察覺的氣息，讓祝餘恍惚覺得他已經死了。

祝餘不敢耽誤時間，趕緊用匕首劃破自己的手——她不知此法會否一定能夠成功，但十有八九錯不了。

而關于這一點，她也是在腦中串聯了許久才得出的：

在清虛琉璃的結界中，她依照着腦海裡一個本能的聲音，劃破手掌，以血附劍斬殺了那虛相怪物；

而當初長珏那雙一直治不好的眼睛，卻在與化蛇一戰後自己複明了，仔細想想，或許是她當時被化蛇所刺而噴灑了血到長珏的眼睛中；

且瑾修後來也同她提到過，常曦的法魄被祟氣污染而失效，所以魔族才會将長珏抓起來，借其靈體洗滌法魄。而自己是常曦的徒兒，體内奔湧的是常曦神力點化的血液…

這幾條線索都指向了一個答案：自己的血有奇效，可克祟氣。

而情況危急，她也隻能盡力一試。

掌心的刺痛伴随着殷紅的血液湧出，祝餘趕緊将其滴在少年幹白如紙的唇縫，——隻是他已經完全失去意識，無法吞沁。

祝餘心急如焚，再顧不上許多。

她吮住自己的傷口，含住一口血，随後伏身而下，以唇相觸，将這救命的解藥渡給他。

一遍一遍，直到她手中的傷口再吮不出多少血液，直到她手掌發白般的麻痛。

終于，身下少年的眼睫微動，拂過她的臉頰，溫柔又破碎的觸感讓祝餘忍不住落淚，帶着哭腔地喚着他的名字——長珏、長珏。

而少年手腕間的那根由麗娘系化隐去的紅繩也終于完滿閉合——這是想起全部記憶的标志。

兩百前的長珏與兩百年後的長珏，終于這一刻，與阿餘或者說阿萸再次重逢了。

而這一番曲折，倒是要從他出獄到下界之後說起：

這些年他遊曆凡間，卻每年都會在中秋之夜返回那間山谷小屋，替埋葬霁雪、麻雀兒的兩座墳茔掃去碑前的雜草，住上一段時間，修繕好那被歲月風吹雨打的屋子，再重新出發。

他總覺得，隻要這間屋子還在這裡，她總會回來的。

每一次推開院門，他都幻想着能看到那個姑娘，站在院内沖自己笑盈盈道：“長珏，你回來啦。”

但，希望終究一次又一次落空。

後來，仙魔兩界角力的平衡被打破，他晚了許久才收到了消息，急忙趕回仙界，卻已是頹勢難挽。

他因隻有一半的心元，法力大大被削弱，再加上那祟氣天然克他，無奈苦戰後還是遭到了生擒，被植入了神女的法魄，當作洗髓的容器，用自身靈體承受着祟氣的吞噬。

終于，在最後一個法魄進入他體内後，他再也撐不住祟氣的折磨，意識陷入了一片混沌黑暗中。

在這一片黑暗的虛無之境中，他看見了已經死去了的忘川神女常曦的魂魄。

與此同時，長珏身體裡的另一個自己——來自兩百年後的自己，終于沖破了清虛琉璃異化，想起了全部，也串聯起了起因：那被麗娘養在身邊的夢蠱，正是天後瑾修的化身清虛琉璃。

他也明白了為何重新一世的自己從祝萸心脈中醒來後，會失去一部分記憶的原因——正是因為他要回到曾經的自己身上去經曆，然後又将這些記憶帶去了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