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餘,這件事隻能由你來完成,也必須由你來完成!”身着華服的女子眉眼無情森冷,她的聲音像穿越亘古的嗡響佛音,在祝餘的心底深處沉蕩。
祝餘搖着頭想将這聲音甩掉,可那聲音卻似乎非要追問她一個答案。
“他已經給了半顆心元給我。”祝餘整個人像是溺在水中,無法逃脫、無法呼吸,她掙紮着拒絕道,“我不能再取走他剩下的半顆。”
“祝餘,你必須這樣做。”瑾修的聲音繼續重複着。
祝餘語含乞求道:“可是,我若取了他的心元與法魄為己所用,再誘将魔尊斬于忘川,輪回之力雖可消解祟源,沒有肉身相依的他又把所有修為渡給了我,他的魂魄也會被忘川消解殆盡的…連轉世之機都沒有!”
“一定還有别的兩全之法對不對?”
但瑾修卻沒有再答複她了,身影也慢慢隐在了黑暗的背景之中。
與此同時,阿源被挖出眼睛的慘叫、琅華死前的囑托以及那些被祟氣奪舍成為蠱兵的妖靈的哀嚎由遠及近,從四面八方而來。
在這混沌的黑暗中,那些聲音越發被放大,殘忍又清晰,而她是那個一個被審訊的犯人,這些枉死的呼喊像在質問她為什麼還在猶豫,為何隻想着自己的小情卻罔顧衆生的安危。
她明明最厭惡生命被肆意踐踏,也明明清楚地感受到了來自魔尊的壓迫,更親眼所見了受命于魔尊的大妖是如何肆意生殺掠奪…
祝餘撲通一聲跌跪在地,擡起自己顫抖的雙手——這雙手曾因挽救過垂死的生命而舞動雀躍,但現在卻要用它掠奪掉另一條生命,還是這個世界上她唯一在乎與所愛的人?
倏地,周遭炫光捋過,她已跪坐在一所彩煌昭昭的大殿之上。
祝餘不會忘記,這是百年前劍宗大會休會後,她第一次将自己暴露在衆目之下,被提審,被攻诘。兩側威儀滿滿的仙卿,冷目睥睨着她,身前是銀發紅衣的神女的背影,孤身為她擋住來自至高上位者的目光。
可那上位者的權威不容許任何謬錯的挑釁,兩方争辯中,常曦的身影慢慢開始搖晃起來,下一刻,她似乎支撐不住一般,倒在了祝餘懷裡。
紅衣掩蓋了常曦心口的傷勢,讓祝餘隻覺得常曦沉沉睡着了。但她那雙抱着常曦的手,卻清晰地感受到了漾開的溫熱血液,懷中的神女正在枯萎死去。
祝餘心慌得發顫,不停哭喊着“師父”,無助地用手去按住那汩汩流血的傷口,可血流成勢,在她的周遭發散開,宛如一朵綻開的紅蓮。
這一系列的場景變換,讓祝餘似乎意識到了有一股力量像操縱木偶一般,在步步逼引着自己,于是她憤怒地向四周的虛境诘問:“你到底是誰!為什麼要逼我!“
無人回應,可那股力量卻仍不準備放過她,一眨眼的功夫,倒在懷裡的常曦也異變成了另一人——長珏。
她看見他眼眸閃亮,似乎明白了這必定的宿命,像是解脫般一笑道:“動手吧。”
而她的手中卻不知何時多出了一把匕首,正抵着他的胸口,顫抖着不願下手。
少年眼裡沒有驚疑,他甚至沒有質問她為何要殺了他,有的隻是疼惜,他緩緩直起身,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将她擁入懷裡,替她成全了這刺不下去的一刀。
溫熱的血液沁濕了她的手,然後她聽見他說:“阿餘,不要怕。”
緊接着,他又呢喃地重複一句:“阿萸,不要怕。”
最後,她抱着臉色煞白、渾身僵直的長珏,他胸口的血窟窿空無一物,那半顆心元在她的手中跳動閃耀——
“長珏!”她的呼喊叫不醒失去生氣的少年,接連痛失所愛的極傷麻木了她的感官,一股溺水的眩暈感席卷全身。
“将心元還給他,他就不會死了。”一個念頭閃過。
對,還給他!她緩緩舉起匕首——
就在此刻,一聲“阿餘!”響起。
有人在喊她,聲音急切又擔心。
“阿餘,快醒醒!”她聽清了,是長珏在喊她。
她像是緊緊抱住浮木一般,任由那個聲音将她從濕淋淋的窒息中撈起。随後一個寬暖的懷抱将她擁入,熟悉的松柏氣息蕩入她的鼻尖,是最好的安神良方。
“沒事了,沒事了。”他溫涼修長的手指撫去她額間茸茸密密的冷汗,又動作娴熟地撫拍着她的背,叫她懸然的心稍稍落下。
祝餘靠着他的胸膛上,恍惚了好一陣後,才漸漸攏回精神,觀察着她現下所處之地——
是一處靜谧的洞天之内,沒有光源,但卻通室幽亮明透,而其正中一方水池缭繞着霧,蕩出層層玉色的波紋,照得洞頂與洞壁上粼粼漣漪,而她浸身在這池水之中,攀附在少年的臂彎裡。
她愣神了好一陣,才想起來他們是如何從鏡雙城逃了出來。
重華宮的混戰中,琅華自隕為她與長珏争取了逃走的時間,那爆炸幾乎将周遭之物都吸了進去,好在長珏知曉琅華所圖,及時利用靈力張開結界将二人護住,趁亂逃了出來。
而琅華被猙餮刺傷的景象像揮之不去的鐵幕,影影綽綽與某個不屬于現世的記憶交織,叫祝餘頭疼欲裂,再撐不住暈了過去。
再醒來,已是被長珏帶到了此間洞天。
“你放心,這裡是昆侖山瓊仙洞裡,我師父閉關的秘境——靈髓池。此處結界深厚,他們暫且尋不到。”長珏解釋道,“被俘前,我用玄黃劍錨定了昆侖,幸而傳送法陣還在。”
長珏接着道:“你救人心切,心火攻上靈台,再加之受了魔尊邪術的影響,産生了心魔,這才魇在了噩夢之中。這靈髓池可助你清心去魇,可好些了?”
祝餘眸色暗了暗…心魔所引起的夢魇麼?噩夢裡最後那可怖的一幕如此頑固地停駐在她的腦中,提醒着她:如果她自己不起念,如何引得起夢魇?
瑾修的那些話終究影響了她。
“我方才是不是說夢話了?”祝餘記得自己醒來時嘴裡還本能地喊叫着什麼。
長珏愣了一瞬,點頭回道:“嗯。确實說了些。”
祝餘強力保持着鎮定,試探着問道:“我…都說了些什麼?”
長珏瞥到攥得緊緊的手,半晌回道:“隻是聽阿餘一直在喊師父,還有…”
祝餘呼吸亂了一拍,眼睛不敢看他。
少年頓了許久,眼波轉了轉,本來深鎖的眉頭松了,然後笑着捏了捏她的臉道:“還有…在喚我的名字。”
祝餘繼續追問:“還說了别的沒?”
“沒了。”
“真的?”她仍有些慌怕,怕自己呓喃讓他知道了那些殘忍的事實,因此再三确認。
“真的。”
雖然長珏反複保證,但她仍然心有惶惶,難以沉靜。
“隻是…”他的陡然起了新話頭,讓祝餘又緊張起來,可下一句卻讓她忘掉了方才的心慌,臉燙得很,“我都不知道,阿餘夢中也在想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