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覺,祝餘睡得昏天暗地,卻又踏實安心:她的周身被他施了溫陽咒,暖意融融的,玉床看起來脆硬,但躺在上面卻十分舒适,更重要的是祝餘知道他一直陪在自己身邊…她已經許久沒有睡得這樣好過了。
她緩緩睜眼,伸了個懶腰,偏頭看見長珏正端坐在蓮台之上閉眸運功,一頂丹爐淩騰在半空,正被他用靈力召來的幽蘭真火煨着。
這場景落在祝餘眼裡,突然叫她生了一種恍惚之感,好像回到了在那座山谷小屋的時候:每天早上,她愛賴覺,而他卻已先一步醒來操忙事情。
那廂,長珏已進入至臻之境,并沒有注意到躺在玉床上的祝餘已經醒了,他嘴裡默念道訣。
半晌,他終睜開了雙眼收勢起爐,那鼎蓋升起,随後竟從裡面凝出一枚晶瑩剔透的丹丸飛到了他的掌中。
“阿餘醒了?”他這才瞥見祝餘正撐坐在床上,一雙眸子癡癡瞧着自己,他連忙收了鼎,快步走到她身邊。
“這是什麼?”祝餘指着他掌心的丹丸,好奇問道。
“瓊仙洞的煉丹秘方,此丹可助你恢複靈力。”長珏解釋道。
祝餘沒有多想,乖乖接過丹藥吞下,隻覺得周身被灌入一股奇妙之力,整身的經脈通暢舒爽,她笑道:“你這丹藥可真厲害!”長珏笑着摸了摸她的頭發,不置可否。
服完丹丸,見祝餘還呆呆坐在床沿,長珏因問道:“可還是在想鏡雙城裡發生的事?”
是,也不是。祝餘扯起嘴角,有點不在神地點了點頭。
長珏道:“别擔心。總會找到辦法的。”但他知道,這句話定是沒有入她的耳。
她心思太重了,并且她還不知道自己藏不住什麼事,苦大仇深的模樣一看便是郁結未疏…
長珏看着她,終于定定開了口:“對了。說起來,我在鏡雙城的地宮被囚時,被植入最後一個法魄後,我看見了神女的元神。”
祝餘心裡咯噔一落,試探問道:“師父…她同你說了些什麼?”
“沒有說什麼,隻是叮囑我要…從心所引。”他半跪在她身前,與坐在床上的她平視而對,握起她的雙手道,“我知道,神女于你而言既是師父又如母親,她離開了你一定很難過。”
緊接着,他眸光覆上了千萬的鄭重,緩緩道:“阿餘,我想同你說的是,我的心之所引…便是你,不管過去、現在還是将來,都不會改變。無論發生何事,我都會一直在你身邊。若是你有什麼一定要去做的事,也不用一個人糾郁在心裡,都可以同我講。”
可祝餘卻眼神閃避,強顔歡笑道:“我能有什麼心事嘛!”
“你可知你每次同我撒謊時,都是這樣的模樣。”他定定地看着她,“你騙不了我的,阿餘。”
她的唇齒開始不受控制地抖了起來:“我…”那些話如魚刺卡在了她的喉嚨。
“好阿餘,相信我。我們一定可以找到兩全之法的。”他堅定的話語透過握緊她的雙手傳達着。
她慘然着面容喃喃道:“你都知道了,對不對?”
他歎了一息道:“阿餘,我說過你活着比什麼都重要,便是說我這條命都是你的。我又何懼給你那半顆心元呢?”
“若是讓你獨自承擔這一切,這樣為難自己,如此糾結痛苦,惶惶不可終日,便是比要了我的命都難受。”他的話輕緩但卻一字一句擊在了她的耳尖、心尖。
她不自覺地向後挪退,卻擋不住他堅定的靠近。
終于,她無路可退,然後她聽見他說:“所以不要怕,阿餘,我們一起面對,好不好?”
轟然一聲,她似乎聽見了自己苦苦撐建的心防倒下的聲音——從得到瑾修的指引一直到今日此刻,其間那麼多難捱的日子,她都獨自挺了過來,卻在聽到他這樣的話,輕易就丢盔卸甲…
少女哇地一聲大哭起來,萬般委屈道:“對不起!月餘前,我突然恢複了記憶,料定是師父已隕,因為她當年在我身上下的瑣憶咒失效了。于是,我便匆忙趕回招搖山去尋師父,卻不想在忘川邊碰到了天後化身的清虛琉璃,她告訴了我許多事,要我殺了你取走剩下的半顆心元,将心元與法魄合在我的身上,才能一役畢功殺掉魔尊,然後再将他拖進忘川消解祟源…她說這是唯一的解法…”
“我想着先将你從鏡雙城救出來,再慢慢想辦法。可在夢魇中,我聽到了瑾修一直催促着我快些取走你的心元,還聽到了為救我們犧牲的琅華、還有無辜枉死的阿源的聲音…”
“我不想傷害你,我隻是想找一個兩全之法!可我卻還是夢見,在弱水邊的那棵神樹下,自己将你的心元刨了出來!”她哭得涕泗橫流,一隻手揪扯着鬓發,煎熬道,“終究是我起了念,才會在夢魇裡看到這樣的畫面!我是這樣自私、這樣壞!”
長珏肅穆凝眉聽着,見她不自覺扯着發,知她是煎熬至極才會這樣責難自己,他心裡難受萬分,忙将她攬頭抱在懷裡安撫。
“你就那樣沒了氣息躺在我懷裡…我的心要疼死了…為什麼要逼我…”懷裡的少女還在哭喃,“為什麼要逼我…”
倏地,長珏從祝餘的話裡捕捉到了一絲異樣:“誰在逼你?”
她有些脫力地抽啜着,語言因哭泣而零碎:“不知道…起先,我以為是瑾修殘留在我腦中的聲音。可是後來發覺不是,好像有股無形之力在故意折磨我…不肯放過我…最後…最後…”
“最後怎麼了?”他繼續問道。
“那股力量化為一個聲音說,我若是将自己這半顆心元還給你,你就不會死了。”
長珏聽後沉思了半晌,突然靈光閃現,腦中似有冰泉乍破,沖散了那些阻塞思索的障礙,串聯起了所有。
這廂,祝餘一股腦将壓在心裡的話都說了出來,竟覺得松快了許多,漸漸安止了。但旋即,她又起了惱,都怪自己這把不住的嘴,本來一個人為難的事變成了兩個人的負擔。
“對不起,我不該同你說這些…”她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