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增裕回來這個事兒,轉天就全村都知道了。原因無他,這個人出去一趟,跟路上見到的人全部套了一遍近乎。
比如他會說:“牛嬸,哎喲你怎麼變年輕了呢?這個花襯衫穿身上,那真是漂亮極了。你知道嗎?我這回去的可是深圳,那是個超級大城市。可是那裡人不行,還不如你好看。這不,我在那呆上幾天,就趕緊回來了。”
“哎,路哥。是啊,回來了呢。唉,賺什麼錢呀。就是出去跑一趟,弄點零花的。我啊這回是怎麼着,南邊有那種沿海城市,每年都有幾艘大船靠在岸邊上。那大船上,都是從國外來的好東西,衣服鞋子那些都不用說,有時候能撿到老好的手表,那個才值錢,找個改錐修修,能賣個大幾千。還有一次,我扒拉了一會兒,你猜怎麼着,一個這麼大的娃娃脖子上,居然戴着個項鍊,咱這眼光,那一眼就看出來啦。金的!”
“嘿,你就吹牛吧。沒把我家牛吹天上去。”
“你還不信呢。我這回賣了兩塊手表,都能買輛車了。”
回到家裡,祁增裕倒是稍微收斂點,夜裡與王慧敏小别勝新婚,略作溫存,便說起這一行的事。
“我回來的時候,坐三天三夜的火車,沒買到坐,找了後邊個地方,把衣服往屁股底下一墊,就随便坐在那,靠着車廂睡覺。還别說,火車搖搖晃晃的,就跟搖椅一樣,還挺舒服。就是這次有點驚險啊,我睡得正好呢,感覺到旁邊有動靜,好像有誰在動我的包,旁邊也沒人講話,我就閉着眼接着裝睡,心想愛拿點什麼趕緊拿吧。誰知道那人找不着錢,索性把我弄醒了問,旁邊一個大哥叫我趕緊給錢别反抗。我還以為這趟要空手回呢,誰想到這時候就有警察吹哨了,那些人就趕緊的跑了。”
一番話,王慧敏聽得十分揪心。
“這麼危險,以後别去了吧。”
“是呢,我也想這事了。七七跟大連也大了,要是有可能,在市裡給人幹業務也挺好。”
“你這是有什麼打算了?”王慧敏忙問。
“還不準呢。”祁增裕說道,“就是我說的那個勸我給錢的大哥,看着穿得破衣羅嗦的,其實身價得有上千萬呢。在市裡開公司,有自己蓋的樓房大院,他就是跑外貿出身的,現在不幹這個了,可是有時候還是喜歡折騰折騰,省得落伍了。我跟他聊得挺投脾氣,他就問我有沒有興趣去給他跑業務。就是偶爾出個差什麼的,不像現在這麼辛苦了。而且他說,以後可能會有政策,這個市場規範起來,像我這樣的散戶,就不好幹了。就是有一點,我以前都是自己幹,這要給别人幹,難免心裡會不痛快。”
“給别人打工,肯定不如自己自在。”
“是啊。我是這麼想的,先跟他們幹,摸清楚門道了,自己再出來單幹。到時候要是行,你就别教課了,出來幫我忙。”
“那感情好。”王慧敏贊同。
然後,她忽然想起祁七日前說的話,跟祁增裕講自己的擔憂,“你也發現大連有點不愛說話了吧?”
“這孩子打小就有點悶。”
“我本來也是這麼想,七七今天提醒我了,我這就在琢磨,大連是不是在學校裡受了什麼委屈。”
“不會吧,有咱哥照應着,誰給他氣受?”
王慧敏心說你哥能照應誰,别連他也會教訓孩子才好,于是将大嫂來要錢的事說了一遍。
“增裕,可不是我說閑話,咱哥可能并不是很願意管大連。”她将肚子裡剩下的一半話吞了回去,隻怕不隻不願意管,還會覺得他是個累贅,私底下到底是怎麼對待大連的,誰也不知道。但這個話,她可以自己琢磨,卻不能說出來,說出來了,祁增裕就連想都不用想了,直接給她這個媳婦幾棒槌,居然敢挑撥他們兄弟間的感情。
就是這麼兩句半的提醒,祁增裕都沉默下來,不管他心裡怎麼想,但那到底是他兄長,他不喜歡媳婦說自家人壞話。
“這事我會問清楚的。”
“問清楚?問咱哥,他會跟你直說?”王慧敏翻身坐起來,語氣高了幾分。若非為了孩子的事,她并不願意跟祁增裕吵架,“你哥那個人你還不知道,心眼一籮筐,指不定到時候會編排我還是大連。”
“你說話這麼沖,難道真不是你平日得罪了他,才連累大連?”祁增裕瞪眼。
王慧敏被他氣得哭起來。
祁七并沒有睡着,她聽見父母争執,就悄悄起來去聽,房子不隔音,她将耳朵挨近,便聽得清清楚楚,聽着爸爸後面說的這句話,不由撇了撇嘴。
她爸爸從來不肯花心思去了解身邊人,看人流于表面,不但對家裡人如此,在外面做生意跑買賣,也是如此。一開始趕上八十年代的好時候還行,後來他卻因為不防備人,被人挖坑跳了進去,賠了一大筆錢不說,元氣大傷,脾氣日益古怪,竟是沒能再立起來。
到底是夜裡,兩人還有點分寸,沒有提高聲音弄得人盡皆知,且祁增裕擅長說些軟話哄人,又加上小别勝新婚,此時王慧敏又沒生病到不能看,人長得漂亮豐滿,話語的重量就也不同,不多時兩人就又和好,嘀嘀咕咕地說些事情。
祁七悄悄地退回去,卻怎麼也睡不着了。她躺在床上,想着爸爸剛才的話。看樣子,她還有第四個任務:賺錢。
這可真是個艱巨的任務,她現在十歲出頭,不是二十歲出頭,一個十歲的小屁孩,她有什麼能力賺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