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七擡頭看見個眉清目秀的女孩子,隐約能看出幾分後來田錦喻的容貌,隻是此時含着稚氣,也沒有曆經世事之後的疲憊和算計,令祁七一下子隻想到她小時候的名字:田園。
對方神情中攢着怒氣,卻似乎又期待着什麼。祁七早不是真的小孩,一眼就将對方的情緒看懂了。是指望着她先道歉呢。
可她根本不知道如何得罪了對方了……
“對不起啦……”祁七低聲說,知道自己是坐錯位置了,小學時的事,她一個老太太哪可能還記得住。她屁股擡起來,挪到旁邊的座位上,從書包裡拿出書本鉛筆盒,眼睛卻一直看着這位同桌。田園,人如其名的小巧玲珑,容貌也精緻,才六年級就能看得出是個小美人了。不像她,小時候懵懂無知,像個假小子,不會打扮也不會讨喜。
其實田園也是可憐,她二十來歲嫁了人,本以為是個好對象,家裡開個廠子,新房蓋得又高又大,看着就讓人喜歡。人也長得好,高高大大的,還帥氣,他們相親的時候,說話溫和有禮,她就動心了。結果結婚後才發現,他其實已欠了很多債,人還花心。最要命的是,他還不了債時,竟拿自己妻子去抵,一次算一千塊,之後還會對她又打又罵。
祁七知道這個時,已經是寄望教育崩盤的時候,田喻錦約她見面,告訴她朱景龍抛下她跟朱竟,帶着僅剩的存款,跑了。
思來想去,最後心中到底歎了聲,前世的那些怨怼,在尚且稚嫩的女孩面前,終于幾分化作了憐憫。世事無常,誰能想到這個時候還天真可愛的小姑娘,在未來的某一日,會被逼迫到那樣的境地,即使後來有朱景龍照拂,也是骨肉分離,沒有自我,好不可憐。
女孩并不知道祁七轉瞬間想了那麼多,她倒是得饒人處且饒人,見狀就放過她,坐到座位上,依次拿出書本鉛筆盒。順手将一塊橡皮放入書桌,控制着在裡面走了一圈。
“唉,居然還沒收拾好房間呢。”
把一塊手帕疊起放置,當作是床。又取來了桌子椅子一一擺齊。
祁七低頭看了一眼,啞然失笑。原來是将課桌中間分割的木闆拆了,在裡面做成一個小空間,供兩人過家家,倒真似模似樣似的。
“你怎麼不說話呀?放學去不去?”
“去哪?”祈七猶沉浸在少年的幼稚光景中,聞言随口反問了一句。
卻沒想到田園反而轉移了話題,“七七,你變漂亮了啊。”
她覺得今日祈七很不同,本來是種微妙的感覺,這麼打量一番,卻覺得整個人都似乎不一樣了。這種不一樣她說不清楚,不像是長得不一樣了,好像從頭到腳都有不一樣。
簡單概況,就是變漂亮了。
祈七笑了笑,她當然知道自己的變化,不單論外表,就是氣質也不同了。她小時候有幾分憨傻,雖然聰明,卻并不精明,而現在卻是活了幾十年的内芯,再加上辦學時鍛煉出來的張口就能胡扯的教書育人的氣質,自然是變化太多。昨天爸爸回來卻沒發現,此時反而被同桌問起,難怪有時候回想起來,父母在對待子女的問題上,缺失的太多。
她随口說道:“我這衣服還是去年的了,你怎麼看出漂亮的?”
卻将眼前的女孩細細看了一遍,少女時的田園猶帶着幾分嬰兒肥,皮膚白嫩,襯得眼睛明亮有神,此時她看着祁七,臉上帶了幾分驚訝,随後把臉湊過來,祁七往後躲開。
“你幹什麼呢?”
“七七,你修眉了吧?”
“是啊。”
“真好看。”田園贊道,“哎,你不是說修眉不好嗎?怎麼突然轉性啦?”輕而易舉地将她不一樣的原因蓋在了修眉這件小事上。
“我爸爸喜歡央視主持氣象的主持人,我看她也修眉了。”
“噗——”田園看傻瓜一樣看着她,“我可不會這樣說自己爸爸。”
祁七搖搖頭,她可沒說謊,昨天看電視時,爸爸的确是說過“看人家多漂亮,那要是我閨女才好呢”這樣的話。她可算是明白了,爸爸說這些話時都并不是真心,隻是喜歡把自家閨女逗惱了這樣的結果。
“我倒是真羨慕你,你什麼都敢跟你爸爸要,我可不敢。”田園低聲說。又去看祁七的眉毛,她可不像祁七,都十多歲了,還不開竅,不懂審美。班裡有個女孩都已經學會戀愛了,喜歡上高年級的一個男生,還拿着圓珠筆在胳臂上戳出個對方的名字呢,也不嫌疼。
祁七正要說話,就見班主任走進來,手裡拿了一疊文件,正是要給他們辦理學籍檔案。
“你們有誰要改名,現在就可以改了,等學籍提了上去,以後可就不好改了。”老師如是說。
祁七不由感慨,農村就是農村,做事情就是這麼随意。想她當初為元寶兒張羅幼兒園的事,過了無數關,而後朱竟入園,因改了次名字,竟要去三五個部門開證明。
“其實我挺想改名字的。”田園小聲說。
“為什麼?我覺得你名字挺好的啊。”
“一點呀不好聽。你看那些大明星,心如,冰冰,都多好聽。”
“那你覺得我改名叫祁冰冰,有沒有明星範兒?”祁七問。
田園扭頭看了她一眼,頓時就樂了,隻因這個同桌太熟悉,跟她一樣是在這個小村子長大的,如果真的改名叫祁冰冰了,她反而覺得不怎麼協調。
“你還是叫祁七更好聽。”
“所以你也是叫田園更好聽啊。”
祁七随口說着,什麼時候你不叫田園了,是不是就是不想要自己的過去了?但願這次大家都能不一樣。
因六年級畢業,村子裡也沒有什麼升學壓力,大部分學生都會就近入利豐鎮上的中學讀書,因鎮中學太爛,設置的升學考試跟沒有一般,所以根本都不用緊張。
但祁七其實有些緊張,她知曉自己不能跟大伯去他的中學讀書,後來父母打聽到市裡成立了一家私立初中,就送她去了,她在小學時每年都得第一名,然而村裡小學水平本身就低,便是二十幾個人中的頭一名,放在市裡也顯不出來。她入學考試就考得不是很好,後來交了些許錢才進去,等進去了,又十分不适應市裡學校的節奏,懵懵懂懂的,落下了一大截。
她記得最初時,英語老師點名叫她回答問題,就隻是問了“how old are u?”她竟聽不懂,後來又鬧出過分不清Chinese與Japanese,差點把自己國籍換了的笑話。
因想得入神,祁七半天也沒在表格裡寫下名字,直到老師過來敲敲桌面,她才回過神來。
等中午放了學,田園果然拽着她去看出殡的熱鬧。
村裡出殡有許多規矩,搭靈棚,孝子孝孫守在兩側,來吊唁之人如何行禮如何随禮都有說法。看出殡,有些人就是去看磕頭,有些人卻是湊熱鬧。喜喪的話,會請了戲班子來搭台唱戲,有賣各種小玩意兒的商販就會觑準時機騎着車來賣貨。在娛樂項目和零嘴都稍顯匮乏的村子,無疑是小孩子湊熱鬧的好去處。
田園去了以後,四處溜達了一圈,沮喪地說:“我還以為會有上回那個賣娃娃的呢。”
“娃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