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七家分家的風波，根本就沒能蕩到多遠去，這種小事情，喝酒聊天打個哈哈就兩句帶過去了。卻是祁增裕連着高興了好幾天，格外的神清氣爽，見到祁增仁時，每次都主動打招呼問好，還好心問過幾次大嫂要不要帶着孩子們開車去趕集，隻可惜被拒了。

最令祁七不爽的就是，祁增裕每每高興起來，都喜歡來逗一逗她，不把她逗惱了都不算完，她有時候真想把真相掏出來扔他一臉：如果不是她特意給爺爺讀你寫的書，讓他老人家了解你是個嘴不對心的家夥，能有你這麼高興的時候？

她可是記得，上輩子那倆小甕就是歸了自家的。

祁增裕：“我還以為咱爹媽會偏着他們呢，沒想到那個大甕分給了咱們。”

“倆小甕也挺好啊。”

“你懂什麼？那倆小甕，有一個是過去裝過髒東西的，根本不能當吃水的甕。還有一個，是咱爹咱媽現在用的那個，難不成還能把他們的水甕給搬到咱家來？隻有那個大甕是個好的，那是特别好的陶土燒的，還特别厚，咱爹媽一直沒舍得用的。”

兩個人關于突然得到的這口大水甕，也就說了這麼幾句，找了個好天氣把大甕給弄到院子裡去，移動這種水甕是有技巧的，要讓甕站立着，通過轉動往前走，不能愣擡着走，容易摔了不說，那也重啊，得幾個成人才能搬動吧。

到了門口，祁增裕将大門的門檻卸下來。祁七正巧從屋裡出來，看到這一幕，若有所思。自家這種大門，是專門找人家定制的，門框鑲在牆上，倒也沒得說，隻是下面還有個門檻，那個高度，就跟古代高門的高門檻是一般無二，進門時需得将腳擡挺高。左右兩扇門，均有獸首的門環，模樣也是仿古。而門框兩側和門洞上方，雖然沒有仿古地弄出飛檐之類的花樣，卻貼了兩道瓷磚畫，一道是仙鶴呈祥，一道是翠竹雨燕。進了大門，出了門洞向左，影壁上的瓷磚畫是一幅黃山青松，都是淡雅的花樣，沒有大紅大紫的色澤。

祁七對祁增裕的隐藏文藝青年氣質，更多了幾分認知。其實或許根本就不算是隐藏，隻不過是大家都是看見等于沒看見。

祁七保持這種思索回了屋，審視着地上放着的五個書箱子。這是她從廂房裡找出來的，不知蒙塵多久了。然而都好好地封着，保護得格外的好，沒有一處破損，就像是封藏什麼重要的記憶一般。

她打開以後，裡面裝的，全部都是書。

滿滿當當的，五個箱子的書。這些書的品類，從通俗小說到嚴肅文學，可以說是做了個很全面的容闊。這些書應該都是祁增裕當兵時帶回來，後面定價标着5毛6毛，也有到了幾塊錢的，就顯得稍微新一些了。大部分的書都用棕色的紙很好地包着，書脊上重新寫了書名，封面上也重新貼了白色的紙，寫着書名和作者等信息。

祁七一直在想，如果換做是自己，能這麼用心地對待它們嗎？

“七七，你說咱們這個甕是放在院子裡好，還是放廂房裡？”珠簾被掀開，祁增裕走了進來，本來還是提出問題，一進門看見這一地東西，先怔住，等看清楚了是什麼，臉色就又是幾多變幻。“你這是在哪找出來的？”

“西廂房。”家裡東西廂房，不是用來住人的，都隻放些雜物。西廂房是裡外兩間屋子，外間有個竈台，祁七小時候曾在那裡用蠟燭捏過各種造型。但這個竈台也不常用，常年在那裡積灰。裡屋則摞着許多箱子，與後來祁增裕出事後東躲西藏，在這屋裡用紙箱子搭建藏身地方時的雜亂完全不同。祁七能發現這些箱子，也不過是因為好奇，搬了下，發現超級重，拆了一個的包裝，發現了裡面的東西。

也不知道被關在裡面多久了，終于重見天日。

祁增裕愣了半晌，勉勉強強扯出個笑容：“那還是我當兵的時候寄回來的，在部隊裡沒事兒打發時間的。你覺得好就拿去看呗。”

“嗯，看出來了。這書翻譯的帶這股子強行翻譯的味道。”就跟以前的老電影中文配音，總是說話要拿腔走調，讓大家都知道他們是外國人的觀感。

祁增裕默然立了半晌，頭一回不知道說些什麼，或者是，有些不太想說話。閨女在看書，也沒搭理他，他就默默地出去了。

走到外面，才突然想起來：我進去是要幹什麼來着？

祁連從外面進來，看到他，奇怪地問了句：“爸爸，你站這幹什麼呢？”

祁增裕說道：“消食。”

“哦。”祁連不明所以，但還沒吃飯就消食，也是蠻厲害吧。

他進了屋，挨着祁七坐好，小學生一樣，雙手放在大腿上，用眼角的餘光瞄着祁七。

祁七正從箱子裡翻出一套《紅樓夢》，應該是一套四本的，翻來翻去，獨獨缺了3。這種六七十年代出版的書，跟後來的版本不是很一樣，缺了一本，祁七挺失落的。

“哥，你說爸為什麼會讀紅樓夢呢？”

“啊？”被突然提問，祁連沒怎麼反應過來，祁七被他蠢了一臉，繼續說，“我記得秋哥還說過了，少不讀水浒，老不讀紅樓。當時他們倆為了這句話讨論了半天，到底是少不讀哪個老不讀哪個。咱倆長這麼大，爸爸也沒給咱們看過他的書，我一直以為他不看書呢。”

這話有點假了，她爸爸出差時，書包裡總是會裝着本故事會，小小巧巧的，比巴掌大不了多少。

祁連卻真的思考了一會兒，認真地說：“可能他覺得好看吧。”

廢話！

“廢話！”祁增裕在外頭聽見，心裡這樣斥責。随即，挺起的頭又耷拉下去了，那些書使他回憶起了過去，那個讀《紅樓夢》的過去。

祁七把三本紅樓夢單獨放在一側，“說吧，你找我幹什麼？”

祁連有點扭捏了：“七七，我下回請朋友來家裡吃飯，你替我們掌個勺行不行？”雖然祁增裕做的排骨也不錯，但是一桌飯不能隻有排骨啊，且他的本意是炫耀，跟别人家的差不多，有什麼可炫耀的。

原來是這麼回事——“不行。”

她是回來享受自己的少女時光的，可不要再做一次老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