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已經知道面前的人是權傾朝野的攝政王,荷華也絲毫不懼。沒有恐懼,沒有奉承,有的隻是夜色之下,燭光淺淡中一句輕聲的問候。
我應該稱呼你,逍遙王還是攝政王?
就像是曾經跟着師父在西南邊的村路行醫,她坐在桌邊,手搭在慕名而來的村民的手腕上替他把脈,随意閑聊着詢問來人,“你叫什麼名字啊?”張三或是李四,她并不在乎,隻是彼時那種狀況下,他們之間需要一個代号方便溝通罷了。
盛夏的夜裡總有蟬鳴,不遠不近,模糊辨不清方向。
梁其玉這一生有許多個代号,在薊京時人們都稱他做“九皇子”,到了安陸,大家又呼他逍遙王。後來再次回京,平定蠻族叛亂,他又做了個什麼攝政王。每一個名号背後都是常人想象不到的榮華富貴,但細細回想。轉眼間二十五載已過,竟無一人好好喚過他的姓名。
談不上凄涼,總之如果非要找一個詞來形容這種感覺的話,也許是遺憾。這世間千千萬人,又有哪一個人敢說自己終其一生都沒有遺憾呢。
梁其玉從來就不是一個傷春悲秋之人。十歲那年他孤身離開薊京,來到了舉目無親的安陸。直至及冠,這十年間,他再沒有踏出安陸一步。但安陸的萬水千山都留下了他的足迹。百姓的水深火熱的生活深深刻在他的腦海中,刺痛了梁其玉的内心。
他見過剛生産完的婦人被婆家掃地出門,凍死街頭;他見過一位父親在大年三十親手掐死自己的兒子;他見過人市中遍體鱗傷的孩童瞪着空洞無神的雙眼被一個一個挑走……種種、種種是他在薊京的皇城中從未聽聞的。那時他隻見萬國來朝,見百官臣服,見那一個個白頭夫子口中吟誦“我大梁子民倉廪實、衣食足、知禮節、辨榮辱。”
那凍死街頭的婦人會遺憾所托非人嘛?那被自己父親親手殺害的兒子會遺憾生命短暫,虎毒不食子嘛?那些遍體鱗傷的孩童來到朱門繡戶中見到那些珠圍翠繞會遺憾人生不公嘛?……
遺憾,一個個或大或小的遺憾構成了這苦難的人間。苦水中掙紮的人們拼命揮舞着雙手,去觸碰光明。
“我喚你荷華姑娘,你自然也可呼我姓名。”梁其玉淺淺笑着,夜色中刻意壓低了幾分的聲音似乎透露出難能可貴的溫柔,“行之。金風酒樓中,我告訴過姑娘。”
沒想到梁其玉會這麼說,荷華眼神中有幾許錯愕。這個人和自己想象中的有點不一樣,皇室中人自诩龍血鳳髓,高高在上傲睨自若。在問出那個問題的時候,荷華以及準備好離開了,自古伴君如伴虎,她雖不懼皇威,但對皇室中人向來是敬而遠之的。
但梁其玉的這個回答給了她一種不一樣的感覺,他與她從前所見過的王公貴族不同。他身上雖與他們一樣有着詩書金銀堆砌出來的矜貴,卻也透露着山間清晨般的自由。總之,他是一個很矛盾的人。
荷華自幼便跟着師父遊曆四方,行醫濟世,見過的人數不勝數。梁其玉不是其中最獨特的一個,但很奇怪的是荷華偏偏對他産生了無可比拟的好奇心。
“行之不是假名嘛?”荷華收回亂飛的思緒,回到與梁其玉的談話中來。
“行之是母親生前為我取的字。”梁其玉說着,眉間不自覺攏其一抹溫柔,“先前所言,并不全然是欺瞞姑娘,隻是事急從權,忘姑娘不要見怪。”說着,梁其玉退了一步合起手來向荷華行了一個極标準的揖禮。
翩翩少年,爾雅溫文。
禮畢,梁其玉擡起頭來,對上荷華的視線,二人相視一笑。
梁其玉:“荷華姑娘,今晚可願同我一同赴宴?”
荷華:“當然,梁行之。”
……
夜幕低垂,醉仙居中燈火輝煌。檐角高挂之燈籠,随風輕舞,搖曳生姿,猶如繁星點點,映照于夜色之中。樓内陳設典雅,酒香四溢,賓客如雲,觥籌交錯之間,笑語盈盈。
步入大廳之中,人聲鼎沸,熱鬧非凡。文人墨客、達官顯貴彙聚一堂,或飲酒賦詩,或高談闊論,或低吟淺唱,其聲朗朗,不絕于耳。歌姬舞女,身姿曼妙,翩若驚鴻,婉若遊龍。她們或輕歌曼舞,或倚窗而歌,為賓客助興,增添了幾分雅緻與風情。
夜色愈濃,酒意愈酣。醉仙居内,燈火通明,笑語歡聲,宛如人間仙境,令人流連忘返。
石堃早以在此等候多時,他立于門前,遠遠看到梁其玉一行人走進,立即便迎了上去。“微臣給王爺請安。”
梁其玉:“平身。石大人不必如此多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