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1年,5月11日
我恐懼黑暗多年,妄圖體面地融入人群中取暖,有人将我視為隻為盜竊的罪人,有人進退為難地對我施舍憐憫的目光,有人假裝不經意地打量我能回饋給人們的價值。病态的壓抑感源源不斷的降臨,我又一次躲到了陰暗無人的角落,頭頂像是被千斤墜壓住,我擡不起頭,于是像以往那樣,将胃部填滿
隻是這一次不同,有個人将我緊緊的抱住,無關乎任何自私的情緒,他隻對我說:“Балам(寶貝)睡吧……”,那晚的擁抱,好像母親回來了,也好像父親沒有離開
巴太的擁抱,像被精衛填滿的死海,不再有虛無缥缈的恐懼,或許是高燒不退将我的神智徹底燒成灰燼,我幻想着,我就在那個擁抱中,化成一片鄉土,所有的恐懼和心髒之上,那種颠沛流離的不安都被他的懷抱哀悼着逝去
高曉亮說,人不能太幸福,否則會樂極生悲,我想他說的是對的,那晚巴太給我吃了獸藥,導緻我高燒不退,體溫升到了此生從沒有過的溫度,頭腦昏沉,神志不清,那種感覺像是喝多了一樣
巴太的錢我還沒有騙出來,神智清醒時,才發現我為了他們家,損失了兩千多,不知道這是不是我對将死之人說謊的報應
不過,也正是那一天,我遇到了一位…改變了我一生的女孩,她叫李文秀,這邊的人叫她“小賣部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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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什麼時候亮起來的,你根本沒有察覺,包裹你的溫度消失了,苦澀的藥味在唇邊徘徊,唇間被人塞了根吸管,寬厚粗糙的掌心蓋住額頭,他低下頭打量着你的體溫,擔憂之中還有些心虛
“燒還是沒退,溫度好像更高了…怎麼回事?昨晚上喝的少了吧,你再喝點,踏雪都退燒了,不應該啊。今晚再不退燒,我帶你去縣裡看看病”
你勉強睜開眼睛,已經尋不到巴太具體的方向,眼前隻剩下一片片旋轉的影子:“你是…誰……”
身體病出了灼燒感,又燙又冷,你掙紮着想擡起手臂揉揉眼睛,厚重的束縛卻讓你連手臂都擡不起來,視線向下掃過去,才發現巴太拿了兩套被子将你裹成了粽子,外面還系上了麻繩,保證你不能掙脫
巴太一夜沒睡,眼下還有些烏青:“我是怕你着涼,而且你晚上總亂動,我也沒辦法”,巴太将藥碗放在一邊,說話時避開了你的眼睛,他一臉為難的抓了幾下後頸,你眯着眼睛勉強看過去,發現他衣襟下隐約透着幾道抓痕
昨晚他抱着你睡,你并不安穩,噩夢纏繞的混亂間,你将手順着巴太的衣擺探進去,幻想着兒時哺乳期母親的懷抱,摸了很久,沒有找到和母親一樣的柔軟,巴太驚愕的推開你,掙紮着向後躲開,你開始着急的想要抓住将要離開的懷抱,于是成片的劃痕留在他的胸口綻開……
麥色的皮膚下蘊起一片難以忽視的紅暈,巴太深呼吸了幾次,逃避式的又拿起了桌上擺着的獸用退燒藥,木勺剜了一次倒進藥碗中:“昨晚應該是喝少了…要不你再來點?”
“Батай, сеннестепжатырсы! (巴太,你在做什麼!)”蘇力坦扔下手中的羊皮,拽下牆上挂着的趕羊鞭指向巴太,趕羊鞭舉在半空,随時都可能會揮在他臉上,巴太站起來沖向門外,藥碗中的白粉撒了一地
“Блветеринариялыпрепарат, оны жктйелдергеалайберугеболады?(這是獸藥,你竟敢給孕婦吃?)”
“Жо?! Аздапжеумаызды емес, оны денсаулыы лдеайдажасы емес депойлайсызба(不是啊,吃一點沒關系,你看她現在多健康)”,巴太指向躺在床榻上奄奄一息的你,病的像是快要斷氣了,他指尖尴尬的收回,趕羊鞭在空中被蘇力坦揮出一道巨響時,你再也看不清他們的影子
今天是木拉提周年祭的最後一天,親朋賓客都會來到蘇力坦的家中參加祭席,哪怕神智不清,你也聞到了羊湯的香氣,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被巴太毒死,熬不過去這一關起碼死前好歹把肚子填飽,你學着毛蟲從床榻蠕動到地上,慢慢向前爬……
托肯将賓客的盤子端在去了客房,生了凍瘡的手在圍裙上擦幹水漬,纖瘦的手掌抹了好幾次眼淚,又在看見參加周年祭的賓客時禮貌親切的笑着
“奶茶一百塊,皮蛋二十塊,BYT五塊五,托肯欠”
餐桌上孩子清晰的朗讀聲讓她瞬間僵住了身體,她立刻起身抓着孩子往門外扔,确認了自己和情人的事情沒被發現,尴尬的轉移着話題
阿依别克從門外趕回來,叫住了揮着趕羊鞭的蘇力坦,屋内的混亂的氛圍因阿依别克的話開始壓抑,他看向人群中,安靜坐着的小賣部姑娘:“你是來要賬的?”
一瞬間,賓客的責備聲四起,木拉提在周年祭成為了衆人聲讨的對象,托肯被指責的出了哭腔,拽過賬本和人争論着
巴太站在門口,揉着腰間趕羊鞭留下的紅痕,聽不清讨論的内容,隻隐約直到了木拉提欠下了兩千多,他轉過身向門外打量着,家裡的幾頭羊不多,唯一能給的隻剩下馬或是駱駝了
“兩千塊!都是小錢!姐有!”你從門外搖搖晃晃的跑過來,腿腳太過沉重,跨過門檻時沒力氣擡高,被絆倒了很遠,巴太向前邁了幾步,雙臂穿過你的腋下,把你穩穩的接住摟在懷裡,你舉着手中的一疊錢,看起來比兩千還要多,右手還緊抓着羊湯鍋裡熬剩下的骨頭不願意放下
你的瞳孔有些不能聚焦,很明顯已經燒糊塗了,羊骨頭卻在手裡穩穩的捏着:“錢!誰要!”
巴太想将你手上的錢搶下來塞進你的口袋裡,對着你小聲的勸:“收起來,快收起來,不然一會你清醒了會哭死”
你俯身咬上了他抱着你的手臂,在他的吃痛聲中,猛的推開他,人群中太過混亂,你看不清他們的臉,隻聽見眼前有人輕柔的問了你一句:“妹妹…你還好嗎?你臉怎麼這麼紅”
你一把将錢塞進了面前的人懷裡:“錢!姐有錢!不就是兩千,姐喜歡你,錢送給你了!不要就是看不起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