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了啊,都不知道躲的。
随即,林知寒頂着一頭血,在煙藍身邊坐下。
煙藍沉默着往旁邊坐了一點。
林知寒一言不發,如一尊靜默石像,直勾勾盯着有說有笑的師徒三人,沒半點要止血的意思。
這精神狀況太美麗了,煙藍又往邊上挪了一點。
過了一會,林知寒開口道:“他把斜月符塞給歲菱凜了,所以才保她平安,外力傷害也不容易打着她。”
“斜月符是十大極惡地之一的落月窟才有的至寶,原本不過是奇聞異錄裡記載過的存在,沒想到會落入他手中。”
“這也意味着,在他雲遊的一年裡,他一個人闖入落月窟,還拿回了斜月符。”
煙藍扶着臉聽林知寒說話,隐隐猜到難過語氣底下想要傳達的另一層意思。
“都說落月窟隻有亡魂蕩漾,他是不是太厲害了?”林知寒拿出止血符箓,一點點展開,聲音很低,“其實我隐隐約約有感覺到,與其說是一年前他變了,或許,這才是他本來的樣子。”
通常都以為是夜妄卿能坐到三尊之一的位置,憑借的是前任宗主親傳徒弟身份,又與現任宗主出自同門,比如韓蒙,夜妄卿不過曾經讓過他幾回,就真以為自己比夜妄卿強大太多。
這也不怪林知寒誤會,很長一段時間,煙藍也以為夜妄卿的修行遠低于元晞。
……
曾有一次,他們一起前往秘境曆練,遭遇千年妖獸襲擊,不敵遭打暈,她醒的早,迷迷糊糊看見夜妄卿一人解決妖獸,他背着她,手裡還提着元晞,帶着他們二人出秘境。
他渾身是多處刀傷,皮肉外翻,白衣浸染血紅色。那段路走得坎坷,煙藍趴在師兄背上,少年身體清瘦,背脊骨骼突出,就像是抱着塊骨頭,是極其難受的,那路長而颠簸仿佛沒有盡頭,讓人隻想冒眼淚。
從滅燭道到往生崖的九千九百九十九階的青石長階,他背着她走一小段路,再返回,把元晞也背上來,廣袤無際的天空底下,他一人擔負所有,見元晞傷口裂開,高燒暈厥,也顧不得自己腿傷了,把藥全給元晞續命。天知道當煙藍醒來,見師兄嘴唇幹裂,卻小心給她喂水時有多難受。
那葉片上最後一滴水流入的是她口中。
察覺她醒了,師兄也隻是溫聲安慰她傷口感染,毒素清不幹淨,但日落前他們可以出去,等宗門人來接應,很快能處理的。
煙藍緊緊咬着牙,不肯洩漏一點聲音。
見狀,少年才明白過來,他笑了一下,溫聲道:“别掉眼淚,師兄不疼的。”
所以當回宗門後,宗主大肆誇贊元晞如何擊敗千年妖獸,帶着她和師兄順利通過青石長階考驗時,她有多麼震怒。
“師兄!”
漆黑長廊幽深,煙藍一路小跑,少年停下腳步,提着的燈籠一轉,照在氣急敗壞少女臉上,“我們去找宗主,元晞從頭昏到尾,他做什麼了,他什麼都沒做,他憑什麼得到最好的!”
夜妄卿似乎并不在意,溫和一笑,“師尊自有他的理由。”
“理由?”煙藍氣得手都在抖,“師尊的理由就是元晞就是最好的,元晞就該什麼都得到?他今天甚至把去無名谷的事給了元晞,那分明該是你去的啊,你前前後後忙了一年的事,他撿現成的?師尊分明是……分明是……”
她想說師尊分明是在故意減弱師兄在宗門裡的存在感,可這話太可惡也太沉重,她又覺得沒人會想要這樣對師兄。話到嘴邊,最終變成了一句,“可長此以往下去,大家都會以為,師兄什麼都沒做。”
夜妄卿想了一會,“這樣也挺好的。”
煙藍将信将疑:“好嗎?”
他笑了一下,“可以像普通人一樣被人保護。”
煙藍問:“師兄會想要被人保護嗎?”
少年眉眼彎彎,“嗯。”
保護的前提是被傷害。
雖然覺得不太可能,但煙藍還是問了:“可宗門裡會有人要傷害師兄嗎?”
幾乎不可察覺的一瞬間,少年僵硬住,但他很快收斂情緒,唇角輕輕上揚,是他們最習以為常的,溫柔的笑容,“好晚了,快回去吧,别讓師尊擔心。”
……
煙藍看向青石邊上,夕陽西下,夜妄卿看着歲菱凜微笑,不知說了什麼逗她的話,把歲菱凜吓得夠嗆,連連道:“我肯定保護師尊啊!我和師兄都會保護好師尊的!”
“……如果有人會願意保護我,也是件挺好的事情吧。”
燈籠幽幽光影中,少年表情落寞,聲音苦澀,如今仿佛穿越時光,少年寂寞的側臉逐漸和眼前之人重疊起來,歲月累累傷痕細細撫平,成為他唇邊清淺笑意,眸光裡似有熠熠神采,這又何嘗不是闊别許久,卻終于到來的得償所願。
煙藍忍不住跟着揚起唇角,心裡有一塊地方莫名柔軟,她一回頭,差點被林知寒吓死。
他蔫蔫的注視着他們,跟發黴的蘑菇似的,如果怨念能有實體,現在就該布滿天空。
“你和宗主,真的沒做什麼對不起他的事嗎?”
煙藍忍不住問道,“你知道他最恨背叛。”
林知寒沉默一會,突然開口道,“我想起來了。”
他轉過頭來,陰陰森森的,“在我不知道的情況下,我和宗主一起被奪舍,捅他刀子了。”
煙藍:“……”
煙藍思考片刻:“也不是不可能。”
林知寒一臉“你也有病?”
他就知道,藥修治不了失心瘋。
煙藍:“他看起來就像是害怕被你們傷害,所以才要先抛棄你們。”
林知寒郁悶:“師兄待我比任何人都好,我怎麼可能會傷害他?我和宗主必然是這世界上,最不可能會背叛他的人。”
“他也這麼覺得吧。”煙藍托腮,“所以被你們背叛了,他才會更難以接受。”
林知寒長長歎息一口氣,仰頭看天空,晴日美好,唯有苦楚無法消弭。
此時,一名修士走到夜妄卿身邊,畢恭畢敬道:“夜尊主,宗主請您過去一下。”
夜妄卿跟着修士離開,剛走出沒幾步,隻聽“砰!”一聲響。
“師尊沒事吧!”
歲菱凜和青岫趕緊圍過來,隻見夜妄卿掌紋上一道細微擦傷,細小血珠啪嗒啪嗒往下落。
爆炸的是散落的嶙金石,明明碎了,卻還是有一定傷害,足以刮傷夜妄卿的掌心。
“小事無礙。”夜妄卿合起掌心。
遠遠的,煙藍招呼青岫幫忙檢查掉落物,别再突然傷人。
師尊和青岫都走開後,歲菱凜盯着地上的嶙金石碎片,一滴血珠融入,深黑色碎片變成了血紅色。别人或許注意不到,但歲菱凜清楚,這東西加上師尊的血,是煉劍的珍貴道具。原文裡,用的是夜妄卿毀容流下的血,沒想到陰差陽錯,這玩意兒還是傷到師尊。
是她任務沒完成的原因嗎?歲菱凜心裡忐忑,其實她多少也猜到了,整個過程沒有響起咚聲,或許在師尊救下她那一瞬間,數值超過-25,判定完成失敗,一切不可挽回。
歲菱凜撿起嶙金石碎片,安慰自己好歹師尊沒毀容,隻能下一個任務再接再厲,想到這裡不禁心裡緊張,也不知道懲罰是什麼。
與此同時,夜妄卿腳下一頓,想起嶙金石碎片還是收起來為妙,他對修士說道:“稍等。”
剛一轉身,就見歲菱凜小心把血石包起來。
那是日後給慕容煉劍的重要材料,後來為了獲得更多的血,她不惜捅他一劍。
修士:“好的,那我在這裡等您。”
“……”
夜妄卿握緊掌心,力道過深,剛痊愈的傷口又往下淌血。
修士擡頭看一眼:“夜尊主?”
坍塌廢墟寂寥,雲霞緩慢漂浮,火燒雲彰顯次日天氣依舊燦爛美好。
夜妄卿靜靜站在原地沒有動,注視着歲菱凜身影漸遠,很快跑到青岫身邊幫忙清理石塊,她臉上永遠有那種無憂慮的快樂,連蹦跳身影都透着天然無害,無論如何都不可能會是能狠下心刺他一劍的人。那分明隻是一個,還未發生的,極其遠的可能性而已。他明明很清楚。
夜妄卿低垂眼睫,這個動作讓他看起來有點柔軟的脆弱,他無聲地閉上眼睛,漂亮睫毛如蝴蝶翼微微顫動,如同壓抑某種過于強烈的情感,很快,眼睫輕輕一擡,他又是那副平淡無波的樣子了,漆黑眼眸涼如深潭,沒有人能夠窺見情緒。
“不用了,走吧。”他輕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