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安王府,今日氣氛明顯不同。
書房燃着明亮的燭火,幾縷檀香夾雜着北境的冷香,格外迷離。
三張案桌前分别坐着秦懷忱、孟時曲與拓跋天成。
拓跋天成眉眼間露出幾分不耐,但依着面前安王的身份,沒有發作。
一旁的蘇回風,身材瘦小如女子,他更是不放在眼裡,北境人一向高大,怎瞧得上這般男子。
秦懷忱面色淡然,像是胸有成竹。
孟時曲則有些緊張,方才上淮偷偷來詢問過她的意見,若是必要時,可能需要她幫忙。
目前來看,拓跋天成對孟時曲非但沒有惡意,反而還百般維護,若是孟時曲能鞏固北境與大梁的和平,那她的功勞自然也是大的,日後身份敗露,也在陛下那裡有倚仗。
秦懷忱如是想。
如今最令人擔憂的,是北境王這般似有若無的态度。
“北境王,”秦懷忱率先将僵局打破,“多年前一份恩情,竟記懷至今,北境王真是知恩圖報。”
拓跋天成手中揣着一壺酒,漫不經心往嘴裡倒了倒。
“孤自認為不是什麼好人,但救命之恩,本就是大恩。”
“照北境王所言,救你之人本該是孟娘子的師父,怎如今卻追着孟娘子不放?”孟時曲一語道破拓跋天成的私心。
“她的師父,孤曾在半年前見過一次,他囑咐孤,若要報恩,便是在他徒兒有難時扶上一把。”
“孤想着,讓孟娘子當上北境的王妃,整個北境都尊重她,子民都愛戴她,豈非最好的幫助?”
他話音剛落,孟時曲顯然有些激動:“你見過她的師父?”
拓跋天成向她投出狐疑的目光:“蘇大人這般,難不成也認識陳老?”
秦懷忱給了她一個安撫的眼神,孟時曲立馬發覺自己失言,冷靜下來,解釋道:“抱歉,是下官心急唐突了。”
秦懷忱知拓跋天成打的是娶孟時曲的心思,不知怎地有些心口悶悶的。
這對孟時曲本該是好事,畢竟遠離大梁,又有恩情在此,孟時曲若是嫁過去,定是過安生日子。
可他内心有鬼作祟,并不希望孟時曲離開,内裡掙紮萬分。
不曾想竟是孟時曲本人開了口:“北境王有沒有想過,孟娘子若是無意北境王妃之位呢?”
“怎麼可能?”北境王有些不可置信,“孤将最好的都給她,她怎會不願?”
“可是孟娘子生在大梁,長在大梁,聽聞她與家中母親十分要好,怎會遠離家園,孤身前往大梁呢?”
也許是孟時曲所言在理,拓跋天成竟陷入沉思之中。
孟時曲又開口道:“北境王可有娶妻?容下官猜測,北境王回北境後一心忙着國事,無心情愛。”
“那麼,”她提高了嗓音,“北境王從何得知,您對孟娘子的情誼,是男女之情,還是朋友間的恩情?”
幾句話将拓跋天成怼得無話可說,可越想越不對勁,他擡頭厲聲問孟時曲:“孤查過你,不過是大梁寒門出身的新人,又如何得知孟娘子的事情?焉知她是否願意?”
書房忽地一陣冷風吹過,泛起陣陣涼意。
孟時曲猶豫良久,低頭擡手摸到面具與面皮的交界處,在二人震驚的目光下,揭下了面具。
手臂不小心碰到了發冠,玉冠碎落在地,發出清脆的聲響。
青絲盡瀉,隐約傳來幾縷清香。
她并沒有壓低聲線,用着原本屬于她的,清澈的嗓音,淡淡答道:“因為,孟娘子并沒有死,她有思想,并非任人宰割的羔羊。”
常日掩在面具下的臉蒼白如紙,唯有唇色紅潤如初。
一雙明亮的眸子裡,泛着幾分淚光。
瘦削的下颚線,襯得臉精緻小巧,眉眼間少了幾分往日的靈動,多了些頹敗之氣。
拓跋天成不可置信地望着那張臉,比多年前那張明媚張揚的臉要更加成熟一些,但很明顯能看出,她就是孟時曲。
他驚得手中酒壺掉落在地也不知道,醇香的酒從壺口流出,蓋了一屋子的熏香,如今滿是酒氣。
令人恍惚回到四年前,他被同族追殺,一路逃到西山,被師徒二人救下。
小丫頭明豔灼人,耀如春華。
那是他這輩子度過的最安甯的日子,直到他被自己人找到,不知如何道别才不傷感,索性不告而别,
“夭夭……”他眼裡染上熱意,想伸手去撫過她飽受寒霜的眉眼,卻無從下手。
當初的小姑娘,如今也是亭亭玉立。
那聲“夭夭”喚去,秦懷忱面色明顯不對勁了。
“所以,北境王,”他聲音有些冷,“孟娘子本人的想法,您應當會尊重吧?”
拓跋天成回過神來,歉意地望着眼前心心念念的白月光。
“你這些年……經曆了什麼?”
孟時曲并未聽清他所言,隻是含着淚,輕聲問道:“ 子衡,你可知我師父在哪?”